劉夏
你在這個墻角曬了幾十年的太陽
當月亮升起來
你依然是涼的
你已被近處的風和遠處的風都吹過了
但在秋風中
你依然是硬的
沒有人知道你的春天已經走了
還是尚未來臨
在你的眼里
走動的人是短暫的
一輩子說不了幾句話
從胡同這頭走到那頭
就老了
在你的眼里
經過的人都是貧窮的
一塊土地你用了我用
一起守著一個太陽
時光像流水一樣
把別處的東西沖過來了
人們就當成新的
把這里的東西沖走了
人們就當成遠去的記憶
而你就是這流水沖不走的
一塊重物沉淀在底部
一個孩子用小石子敲了你一下
我突然聽見你說話了
原來你是一塊凝固的聲音
你會越來越沉
越來越沉默
我站在這個城市最大的十字路口
依然可以聽見向大地深處鉆洞的機械聲
它驕傲得就像一首時代的凱歌
所有的土地都像遮羞一樣覆蓋了
偶爾赤裸的丑陋只是強暴的痕跡
這里的人們是否還能想象出多情的含義
是否還向往那金色的麥浪
這里的樓高過了所有的樹木
可根扎得再深也結不出果實
在這個只有新品上市的城市
我找不到秋天
只是一陣風刮來
腳手架上那個干枯如秋葉的人
落了下來
只有大地接住了他
我嘻嘻哈哈的鄰居
突然死于心臟病
死就離我更近了一些
深夜就搭起了靈堂
但天照常亮了
昨夜預報的雨如約而至
只是這家院子里的秋雨下出了陌生的涼意
他那因為舍不得娃娃而逃跑了又回來
繼續忍受家暴到精神失常的母親
正拿著碗筷在灶臺前等著盛大鍋菜呢
他那拿離婚要挾出公婆二十萬的兒媳婦
此刻和他的兒女一起披上了孝衣
他的死
將生活攔腰切斷了
讓本陳舊的日子露出了新茬
看見了生活的橫切面
才知道它是多么的表里如一
這個村子的螞蟻和風都沒有改變路線
只是那只尋食的鳥
回來的時候繞過了這個暫時煙熏火燎的院子
雨的影子好大
公交車和嘈雜的聲音逃不出去
廣場的鴿子和人群的目光也逃不出去
風帶著雨的消息
無聲地吹拂著所有的顏色和形狀
路邊等著過馬路的人中
一個高挑的女子依然穿著超高的尖跟鞋
她的長發齊腰了依然穿著長裙
她精致的妝容中露出高傲的神情
和她站在一起的是一個70歲左右的老婦
老婦穿的碎花背心碎花褲子
和她的身體一樣下垂
她衰老土氣的表情中藏著藏不住的驚慌
她們并沒有遇見
只是當我的車再次啟動時
加速中我看見
她們是同一個人
(選自《詩詞》2018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