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晗
我喜歡看《我就是演員》,總覺得表演和寫作的道理是相通的,要真誠動人、不落窠臼。有的演員一笑就哈哈哈,一哭就哇哇哇,說哭就能哭,表情極其豐富,眼淚流得像自來水一樣,可觀眾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感到厭煩。是因為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嗎?不是,是因為表達方式的膚淺。這種表演,就像一篇辭藻華麗、言之無物的中學生作文,有些人覺得這是“有文采”,中學生能掌握這么多詞匯,有的網(wǎng)友甚至都“給跪了”。
好的表演是高級的,表達喜悅和悲傷靈活得多。隱忍和克制之所以更動人,在于能夠還原一部分生活和情感的復雜性,從而顯得更有質感。好的寫作有清晰的邏輯,簡單、樸素,讓人相信;糟糕的寫作常常是拙劣的模仿、恣意的煽情,是陳舊的套路。
在綜藝節(jié)目里,一些年輕演員生活閱歷匱乏,即興發(fā)揮時似乎只能想到那些陳舊的套路,遇到解決不了的矛盾就自稱患了絕癥,上課遲到是因為送老奶奶上醫(yī)院;連章子怡演的一個關于離婚的即興小品,離婚的原因也是得了癌癥不想拖累對方……“文似看山不喜平”,表演也是,觀眾覺得毫無驚喜,便看膩了。中學生寫作文也常常是這個路子,按一個套路瞎編,沒有真實的生活。
每當看影視劇的時候,都希望劇情既有生活的質感,又能高度提煉生活。《請回答1988》里面有一個橋段:離家?guī)滋斓膵寢尰氐郊依?,發(fā)現(xiàn)兩個兒子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媽媽是不是很欣慰?并不是,她的心里反而有一絲失落,覺得自己不再被需要了。大家都覺得演員演得好,這也歸功于劇情有新意,跳出俗套,展現(xiàn)了一些生活的小毛茬,那種隱秘的微妙心理——媽媽希望自己對孩子很重要,永遠想被需要——很真實,也能引起人們的共鳴。
有些作品雖然演員演得很賣力,花了很多心思,但仍讓人感到出戲,也是因為違背了生活的常識。電影《找到你》的立意很好,講做母親的困境。故事切口很小,講一個孩子被保姆拐走之后,母親去尋找孩子的48個小時發(fā)生的故事。有一幕是,馬伊琍飾演的母親,在一個雨夜抱著生病的孩子,在馬路上攔車去醫(yī)院,沒有車停下來,她絕望地抱緊孩子跪在雨里,風雨把傘打折,她渾身濕透。這一幕悲壯又煽情,作為觀眾,我會覺得難受,但并不感動,因為這個劇情有點不符合生活常識。大風大雨中司機都著急回家,很難看到路上的人,就算看到有人蹲在路邊,也不會(不敢)貿然停車。這個時候,攔出租車甚至找熟人借三輪車、自行車,無論如何先想辦法把孩子送到醫(yī)院,才是一般人會做的,而不是在雨中跪著恣意哀傷、淋得濕透。這在舞臺劇中是可以的,放在電影中則會有點讓人出戲。生活經驗不足的人,很難寫好小說,也是因為離普通人太遠了。
張藝謀拍《我的父親母親》時,有一場戲是父親去世,孫紅雷演的正上大學的兒子回家奔喪。張藝謀問他要怎么演,孫紅雷覺得應該演得哭天搶地才能表達悲傷,可張藝謀說:“你是你們村里唯一的大學生,大冷天的你媽還在外面凍著,你作為兒子、家里唯一的男人,應該做的是把媽勸到屋里,而不是跟著一起哭吧?”孫紅雷茅塞頓開。話劇演員演電影時常常表演痕跡過重,張藝謀第一次讓他學會了“不演”。
“不演”而像,要有對生活的觀察和對人情的把握。寫作時怎樣做到貼近生活呢?老舍先生說,知道一百個人而寫一個人,知道一百件事而寫一件事,才能寫得簡練。心有余力,有所選擇,才能簡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