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咖啡館

塵世伊語

一

藥商馬天偉死了，死于車禍。消息傳來，秦筱荷嚇了一跳。因為頭一天晚上，她還和馬天偉在“輪回”咖啡館喝著咖啡。他的死，實在是太突然了。

秦筱荷是在一次醫院招待藥商的飯局上認識馬天偉的，他是男朋友應子軒的頂頭上司，又是藥商的代表，所以秦筱荷明知道這個色狼對自己有意思，但她一直不敢得罪他。再說，馬天偉和醫院的王院長稱兄道弟，對秦筱荷升職的事情也大有幫助，如此一來，秦筱荷更加要討好馬天偉。

昨天夜里，馬天偉一遍一遍地打電話約秦筱荷喝咖啡，秦筱荷本想拒絕，可想到醫院最近要選個醫藥科的副主任，她希望馬天偉能在王院長面前推薦自己。想到這里，秦筱荷只好硬著頭皮勉強答應了。

夜深了，很多店都關門了，秦筱荷按照馬天偉給的地址，找到一家“輪回”咖啡館。推門進去，掛在門上的鈴鐺“叮叮”作響。馬天偉坐在卡座里，伸長了脖子。看見秦筱荷進來了，他挺了挺大肚皮，站起身來，一只肥手攬過秦筱荷的肩。頗有意味地諂笑道：“筱荷，咖啡我已經點好了，你快坐！”

秦筱荷躲閃不及，臉漲得通紅。馬天偉拍拍她的頭，說：“你看你，還像個小女生一樣，跟我在一起不用拘謹啊。”秦筱荷心里一陣想嘔吐的感覺，但臉上卻仍然堆滿笑，乖巧地坐進了幽暗的卡座。

馬天偉也坐了下來，側著身子靠近秦筱荷，說：“別緊張，今天我們不講你們醫院的回扣，也不說你男朋友應子軒的升遷問題，只是隨便聊聊。”秦筱荷心里暗暗罵了一句：這個老色鬼，出門就被車撞死才好。這時，馬天偉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往外走。

滿臉皺紋的老板娘駝著背，端著托盤，送來兩杯咖啡。秦筱荷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黑色金邊的咖啡杯，問道：“這杯咖啡叫什么？”老板娘詭異地笑了，回答說：“意識特濃。”秦筱荷用英文重復一遍：“Espresso？”老板娘搖著頭，又重復強調：“是意識特濃。”秦筱荷拿過單一看，上面真的寫著“意識特濃”，明明是“意式特濃”，怎么在這兒成了“意識特濃”？

秦筱荷看了看馬天偉的那杯，淡紫色金邊的咖啡杯，她又問：“他那杯是什么？”老板娘介紹道：“這杯是曼特寧。”秦筱荷最喜歡曼特寧那苦苦的味道，她索性跟馬天偉換了杯。不一會兒，馬天偉回來了，兩人一邊品咖啡一邊聊天……

秦筱荷坐在辦公室，沉思著，心想馬天偉好好的人怎么說死就死了呢？包里掉出張卡片，這是昨天晚上咖啡館老板娘給她的。

卡片上寫著：“你有幾道輪回？”秦筱荷望著這句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覺得很奇怪。佛教的輪回有六道：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生死相續，無有止息。卡片上所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下班后，秦筱荷又去了趟“輪回”咖啡館，她把馬天偉死的消息告訴了老板娘。老板娘并不吃驚，駝著她的弓背，擠出一絲詭異的笑容，說道：“那是意識特濃，接受了你的意識，他就死了。”秦筱荷嚇得奪門而逃，認為這個駝背的老太太簡直是一個神經病，喝一杯咖啡就能讓人的意識成真，真是笑話。

然而，回到家后，秦筱荷越想越害怕：馬天偉真的是喝下了意識特濃，自己也是天天盼他死，他就真的死了。這么說，馬天偉是被我的意識殺死的？秦筱荷用力甩甩頭，不敢多想。

二

已經十點了，秦筱荷打男朋友應子軒的手機，還是關機。醫院里這段時間特別忙，自從上次秦筱荷請王院長一家吃飯，特意讓應子軒作陪，就再也沒見過他人了。

事后應子軒問她，這王院長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自己長得一表人才，生出來的女兒卻丑成那樣。秦筱荷笑著輕輕捶了一下他，“小聲點兒，他手上不僅掌握著我的升遷，還有你的飯碗呢。”應子軒哈哈大笑起來。

秦筱荷有點兒內疚。這時手機響了，秦筱荷立刻接起來，卻是醫院打來的，王院長在那邊著急地說：“那個女人又來了，坐在大廳里，你趕緊過來看看！”

王院長口中的那個女人，她的女兒前幾天在醫院死了，醫療鑒定結果是過敏性特殊體質。那女人怎么也不肯接受這個事實，坐在醫院里一直哭鬧，大家都被她搞得心緒不寧。王院長把這件事著重交給秦筱荷處理，并暗示只要處理好了，升遷有望。

明天上午有上級檢查團來醫院檢查，如果這個女人到時候還在醫院胡鬧，院里可怎么評甲等？秦筱荷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趕緊驅車前往醫院。

趕到醫院時已經深夜了，遠遠就聽見女人“叫魂”般的哭聲，要多凄涼有多凄涼，讓人頭皮發麻。秦筱荷三步并作兩步走進醫院，閃著白光的醫院大廳里，那個女人披頭散發在哭泣，腦袋搖來搖去。秦筱荷走上前，拍了拍女人的肩，說道：“大姐，我有辦法救活你的女兒，你跟我走吧。”那女人一聽這話，真的停止哭泣，乖乖跟秦筱荷上了車。

“輪回”咖啡館仍然燈光昏暗，女人一邊吃著秦筱荷為她點的蛋糕，一邊開始喋喋不休，話語像夢囈一般。秦筱荷揉揉太陽穴，一副頭痛的樣子。

這時，駝背老板娘過來了，意味深長地對秦筱荷問道：“還要曼特寧嗎？”秦筱荷打了一個寒戰，突然想起了什么，她頓了頓，加重語氣說道：“是的，再來一杯意識特濃！”老板娘似乎有了默契，沖著秦筱荷點了點頭，默默退下。

兩杯咖啡端了上來，秦筱荷拿起黑色金邊的意識特濃，推到女人面前，鄭重地說道：“我最后再告訴你一遍，你女兒已經死了，不是醫療事故。不關醫院的事，你不要再去醫院了。”那可憐的女人一聽這句話，開始激動起來，喃喃自語地說：“不可能的，我女兒不會死的。”秦筱荷幫她端起咖啡，示意她趕緊喝。果然，女人喝了一口咖啡后，變得乖巧起來，一直重復著秦筱荷的話：“我女兒已經死了，不是醫療事故，不關醫院的事，我不會再去醫院了……”

第二天一大早，為了迎接上級檢查，所有的醫生都出動了。王院長見到秦筱荷，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那女人終于不來了，好險啊！聽說她昨晚死在了家中。”秦筱荷一驚：自己可沒有詛咒那女人死啊！

王院長意味深長地補充道：“不是自殺，是死于過度悲傷。”秦筱荷暗自想：我只是用意識告訴她真相，她接受不了真相就死了，所以不關我的事。

盡管女人的死帶給秦筱荷一些憂傷，可是她的心思很快轉移到了“輪回”咖啡館，“意識特濃”咖啡太神奇了，它能改變人的意識，而且能結束一個人的生命。秦筱荷覺得很害怕，也很刺激，但她不敢想太多。

三

醫院終于評上了甲等，院里上上下下都很高興，特意開了慶功會。王院長特別表揚了秦筱荷，意味深長地對秦筱荷說：“你很有當領導的潛質啊！”秦筱荷特別高興，和同事狂歡到很晚。半夜回到家，才發現手機里有一條短信，男友應子軒約她在“輪回”咖啡館見面。

秦筱荷想起前幾天聽人說，在大街上看見應子軒和一個很丑的女孩在一起。秦筱荷笑笑，她怎么也不會相信，她和應子軒從學校開始，已經有八年感情。再說，應子軒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個性，他如果背叛她，她不會輕易罷休的。

秦筱荷不想去“輪回”咖啡館，已經死了兩個人，可她還是打扮了一番，驅車前往。走進那昏暗的咖啡館，應子軒已經坐在了那里，面前擺著一杯咖啡，紫色金邊的杯子，秦筱荷一看就知道是曼特寧。

秦筱荷快步走了過去，柔聲叫道：“子軒。”應子軒卻一臉冷冰，冷冷地說道：“你來了，坐吧。”他頓了頓，正色說道：“秦筱荷，我考慮了很久，我們不合適，分手吧。”秦筱荷如晴天霹靂般怔住了，喃喃地說：“不，不，我不準你離開我。”應子軒道：“你是個事業型的女強人，而我喜歡小鳥依人的女人，所以我們不合適。”

秦筱荷淚眼汪汪，苦苦哀求道：“子軒，我改，我一定改！以后多陪陪你……”應子軒揚手打斷她：“別說了，我已經愛上了別人，我現在不能沒有她了，我們分手吧！”說完，應子軒站起身來就要走。

秦筱荷問道：“她，她是誰？”“王玲玲。”秦筱荷身體一震，這不正是王院長的女兒嗎？應子軒說的那個很丑很丑的女人，她心里頓時明白了。

秦筱荷把應子軒拉住，哀求道：“你別走，陪我喝完這杯咖啡吧！”她已經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她要改變應子軒，就要靠意識特濃。她恨恨地想：我秦筱荷得不到的，別人也永遠得不到。

應子軒猶豫了一下，坐回了座位。秦筱荷抹了抹眼淚，大聲地對老板娘叫道：“一杯意識特濃。”

黑色金邊的意識特濃端了上去，秦筱荷故作體貼地說道：“趁熱喝吧！”她鎮定自如地把應子軒面前的紫色金邊杯子移了過來，說道：“你知道我最喜歡曼特寧，我們換一杯。”說著，她不顧應子軒詫異的表情，端起咖啡杯，自顧先喝了一口。

奇怪！這味道怎么不像曼特寧的苦？秦筱荷還沒來得及問，耳邊已經響起了應子軒的聲音：“我們不合適，應該分手……”

秦筱荷乖乖地夢吟：“我們不合適，應該分手……”

應子軒站起身，喊道：“老板娘，結賬，兩杯意識特濃。”

插圖：楊慧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