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華
孔子的弟子子游出任武城宰,孔子問他那里有什么人才。子游答:有一個叫澹臺滅明的人,“行不由徑,非公事,未嘗至于偃之室也”。
子游肯定澹臺滅明,有兩個原因,一個是,他沒有公事的時候從不到我的住處,我是他的上司,而他不巴結我;一個是,他走路從不走小路。所謂“行不由徑”,徑就是小路。這個說法得到了孔子的認可,后來澹臺滅明也成了孔子的弟子,雖然他長得很丑。
弟子們記載孔子言行,說他“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進食時,食物切割得不整齊,不方正,不吃。如果大大小小,一團亂麻一樣堆放在那里,即使美味無比,也不遷就。就座前,一定把席子擺得端端正正,否則不會坐下去。
行不由徑,割要正,席要正。三件事,看上去都有點無厘頭,但三件事之間又有著隱秘的聯系,即分寸感與秩序感。
從現實角度考量,很多自我約束行為,有其實際意義。比如,走小路,抄近道,誠然提高了時效,但風險系數也在提高。小路兩旁草木叢生,隱藏著蛇蟲之類毒物,不小心就會被咬傷;因為走的人少,小路上的坑坑洼洼要多一些,可能會崴了腳。相反,大路寬敞明亮,危險狀況一目了然。“割正”亦然。食物切割得亂七八糟,雖然味道沒變,但吃起來心情會受到影響。一份賞心悅目的飯菜跟一份胡亂擺放的飯菜,給人的心理感受能一樣嗎?日本人的美食名氣不小,跟他們重視細節(jié)不無關系。他們重視顏色的搭配,食物的形狀、擺盤,甚至刀在魚身上的劃痕都有講究,做味噌的豆子都是一粒一粒選出來的。味噌是一種豆醬,作為原料的豆子是大是小并不影響做出來的品質,但這是全方位的“割正”,或者說,“割正”是簡化了的、符號化的美食準則,以此要求自己,已經成為一種慣性。“席正”亦如是。一個人坐得歪歪扭扭,或許會影響別人對其內在的判斷。今有“外貌協(xié)會”,看臉行事,古代并不比今天高明,第一印象也產生作用。看你第一眼就不爽,你的意見可能就會被別人斃掉。
基于利益考量的條條框框,逐漸進化、完善,形成了規(guī)則與秩序。它們約束著人類的言行,幫人類規(guī)避掉一些潛在的風險。
而在我們的歷史實踐中,有些行為是專門針對條條框框的,以打破傳統(tǒng)為榮、為樂。你讓我把衣角扯平,我偏衣衫不整,蓬頭垢面;你讓我定時沐浴,我偏捫虱而談;你讓我按部就班,我偏放蕩不羈,天馬行空。魏晉風度至今仍有擁躉。
結果呢,反傳統(tǒng)、反僵化、反固化,聽上去很美,但反完以后,還是要制定新的秩序。秩序是永恒的,“割正”是永恒的。反秩序只是建立新秩序的開始。
(摘自《思維與智慧·下半月》201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