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瀾

林大洋搬新居。所謂的新居,其實是舊屋,這一區(qū)周圍都是這種四五十年代的建筑,寬大、樓頂高,非常有氣派,帶著幽雅。
“隔壁住的是什么人?”他問已經(jīng)八十歲的園丁老李。
“是家姓范的。”老李說,“孤單的一個人,養(yǎng)了一群貓,我小時候遇到他已有三十歲左右,現(xiàn)在他最少有九十歲了。”
“講多一點關(guān)于這位范先生的事給我聽。”大洋要求。
“我也是聽來的。”老李說,“姓范的年輕的時候經(jīng)過順德,看到餐廳外面關(guān)了一籠子的貓,等著大師傅炮制龍虎鳳這味菜,姓范的看著可憐,出錢買了下來放生。從此便和貓結(jié)下緣分,身邊都是貓。住在這一區(qū)的人已經(jīng)幾十年沒見過這個姓范的了,不知道他死了沒有。”
“昨晚還明明由屋里傳出音樂和歡笑,你沒聽到嗎?”林大洋問。
老李毛骨悚然地望著林大洋:“不……不會吧。那座樓荒廢了很久了。”
當晚,林大洋睡不著。半夜,又聽到隔壁傳來的嘻笑聲,熱鬧得很,好像在開派對。
不甘寂寞的林大洋由架上抽出兩瓶畢加索畫作為商標的紅酒,捧著去敲門。
“哪一位?”門后傳出來女子的聲音。
“我姓林,住在你們隔壁,新搬來的,來拜會范先生。”大洋說。
門打開,是兩個白衣黑褲梳髻的女仆,一看就知道是順德工人,但是這年代,所有的順德工人都已經(jīng)老得不能動了。這兩個人年紀最多二十歲。身上衣著服帖,不像是拍戲用的服裝。

“林先生,您請等一等。”其中一個客氣地說完向另一個說,“阿彩,你去問問少爺。”
“快請林先生上來坐。”樓上傳來聲音。
阿彩把林大洋帶到偏廳,只見幾位很漂亮的女人,圍著一個中年人坐著。
“歡迎,歡迎。”中年人起身招呼。
“您就是范先生?”林大洋問。心中想,園丁老李說的,大概是這位范先生的父親,或是祖父?
“是呀。”范先生順便介紹身邊的女子,“這是我的老伴和她的姐妹。花兒,你去廚房再做多幾個菜來送酒。”
“是。”叫花兒的女子回答后和其他人退下。花兒看來才三十歲左右,怎么范先生已叫她為老伴了?林大洋見過許多太太,沒有一位長得那么有氣質(zhì)。雙眼又大,身材略略豐滿,但絕非癡肥,比起電影明星,她也是突出的。其他的女子更年輕,每一個都如花似玉,皮膚潔白。
“好酒,好酒。”范先生由林大洋手上接過,他是識貨之人,“年份又佳。第一次見面就收這種厚禮,實在不敢當。我也存了幾瓶一齊開來喝掉。”
幾杯下肚,林大洋和范先生談得非常投機,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菜上桌,一道又一道,都是只在《紅樓夢》中讀到,沒有嘗試過的佳肴。
幾位女子坐下向林大洋敬酒,林大洋開始有了酒意。
“范先生的家世呢?”林大洋問。
“我是個孤兒。”范先生說,“家里只有我一個人姓范。”
林大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園丁老李說過,這個范先生已有九十多歲,怎么看起來只有四十?
這時候,一只麻雀飛了進來,撲向玻璃窗,沖不出去。
只見花兒身一彎,忽然飛躍起來,在空中打了一個筋斗,一口把麻雀咬個正著。

花兒打開窗門,輕輕地把嘴里的麻雀放了,麻雀飛了出去。
“花兒,你別把客人嚇壞了!”范先生笑罵。
“從林先生的談話,知道他也是一個豁達和開朗的人,不要緊的。”花兒說。
林大洋驚魂甫定:“沒,沒事。”“不瞞你說,”花兒解釋,“我們不是人。”
“鬼?”林大洋禁不住地喊了出來。
“不。”花兒笑著,“是貓。”
“貓?”
花兒娓娓道來:“范先生把我們從籠里放了出來之后,我們就一直跟著他生活。我們的老祖宗貓神給了我一個愿望。”
“你要求了什么?”林大洋追問。
“我要求有人的身體,而把貓的壽命給范先生。”花兒說。
林大洋恍然大悟:“人的十五,是貓的一歲。”
范先生在旁邊一面聽一面笑:“心情年輕的話,不必變來變?nèi)ィ膊焕稀!?/p>
林大洋贊同,大家舉杯,一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