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劇 紅軍阿姆

■ 莫 霞 上海越劇院

（取材于報告文學《松柏長青》、潮劇《革命母親李梨英》）

如果說，在戰爭年代，男人是國家的脊梁，阿姆則是那個塑造脊梁的人。

她大字不識，沒有文化，卻將一個個“傷殘”的兒女塑造成“健全”的戰士，送給我們的國家，送給我們的民族。

這便是，紅軍阿姆。

——題記

時 間

1937年

地 點

閩粵交界，烏山一帶

人 物

阿 姆——女，五十歲，李梨英。

松 森——男，十八歲，阿姆小兒。

狗 桃——男，三十歲，紅軍傷員。

慧 蘭——女，二十歲，紅軍傷員。

晉水伯——男，六十歲，烏山農夫。

盧 生——男，三十余歲，紅軍營長。

金 盛——男，三十余歲，紅軍隊長。

松泉、松才、金城、松花、美花紅軍傷員、戰士、白軍若干

一 “雨水”

【主題曲《送兒當紅軍》：

雨水時節雨紛紛，

娘送兒郎當紅軍。

一送送到屋門口，

娘心似絞淚暗吞。

二送送到村門口，

母子牽手手難分。

三送送到山路口，

一去無影雨傾盆。

【幕啟。

【1937年。“雨水”。

【烏山下晉水鄉晉水伯家，堂前。

【晉水伯站在屋檐下，巴巴地望著天。

【萬籟俱寂。

【終于，一滴，兩滴，雨水落下來了。

晉水伯 （興奮）落雨啦，落雨啦！雨水下雨，耕地播種，一年的農事開始了，一年的豐收有望了！

【晉水伯操勞農事。

【傷寒虛弱的慧蘭竄出來。

慧 蘭 晉水伯！

晉水伯 慧蘭？

慧 蘭 晉水伯，我來相輔你！

晉水伯 你是紅軍傷員，別淋著雨了，快歇息去。

慧 蘭 伯?。∥乙彩寝r家女，看見雨水落雨，我歡喜?。〔。恍盼覀儊肀荣悺?/p>

晉水伯 好！

（唱）你知乜雨寒徹骨？

你知乜雨細又柔？

你知乜雨性最急？

你知乜雨慢悠悠？

慧 蘭 （唱）冬天雨水寒徹骨，

春雨綿綿細又柔。

風時雨猛來猛去，

晏雨留夜慢悠悠。

【左臂受傷的松森挑擔上。

松 森 晉水伯，紅軍受了傷，挑擔也不會輸你??！

晉水伯 （又是心疼，又是感動）松森，紅軍的好兒子！阿伯也來考考你！

松 森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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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水伯 （唱）你知乜個翠油油？

你知乜個光溜溜？

你知乜個似禾壯？

你知乜個似雨稠？

松 森 （唱）春來稻禾翠油油，

水田起波光溜溜。

軍似禾苗強且壯，

民似春雨灑不休。

松 森 多謝晉水伯！

【蹲在一旁的狗桃見久無人注意他，耐不住了。

狗 桃 （左腿受傷，一瘸一拐地）哎，不對，都不對！

慧 蘭 （有點不待見地）狗桃，你又要說什么？

狗 桃 嘿嘿，要我說，那就是——

（唱）十八歲的慧蘭翠油油，

三十歲的狗桃光溜溜。

我似禾苗青且壯，

你如雨水好溫柔。

慧 蘭 （急紅了臉）狗桃！你算什么紅軍！

狗 桃 （樂彎了腰）哈哈，“雨水”生氣了。

松 森 慧蘭姐，勿生氣，狗桃哥，你就少說兩句。

狗 桃 天天養傷，都養出虱來了，有力無地方出，還不能說二句耍笑？

慧 蘭 日寇占我東北，又侵我華北，眼看就打進家門口了，你有力，怎么不去打鬼子？

狗 桃 （故意地）哦喲，我腿疼……

慧 蘭 白狗打折了你的腿，打死了我們的同志，你怎么不去報仇雪恨？

狗 桃 我、我來去養傷好……

【金盛急上。眾傷員隨上。

金 盛 同志們——

松 森 金盛隊長！

金 盛 同志們！不好了，紅三團要接受國民黨改編！

眾傷員 （驚）你說什么！

金 盛 團長何鳴同志下令紅三團離開根據地，開到漳浦接受國民黨四路軍一五七師領導！

松 森 為什么？

金 盛 國共合作，一致抗日！

慧 蘭 國共合作，一致抗日？

松 森 （憤怒）紅軍也能抗日，為什么要投靠白軍！

（唱）提起合作我怒火燃胸膛，

死去的親人血未干。

好男兒有仇不能報，

與仇敵合作太荒唐。

慧 蘭 （唱）可記得，一五七師攻我烏山嶺，

留下了，千瘡百孔血斑斑。

突然轉彎談合作，

這合作是真是假令人徬徨。

狗 桃 （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做國軍，有食有穿好做人。

免再日夜鉆山洞，

從此后，太太平平無憂無慮好事一樁。

金 盛 同志們！絕不能認賊作父！

傷員甲 絕不能同流合污！

傷員乙 絕不能搖尾乞憐！

眾傷員 怎么辦？怎么辦？

傷員甲 盧生營長！找盧生營長！

傷員乙 盧營長在和阿姆說話。

眾傷員 阿姆？

【一側，盧營長與阿姆緊急商談。

阿 姆 盧營長，改編的事，是中央的命令？

盧 生 閩粵偏遠，自長征后，再無中央消息。但我在報紙上，確實看到主席提出國共合作，一致抗日的主張。

阿 姆 就不要根據地了？投靠國民黨了？

盧 生 不，國共怎樣合作，中央還在商議。何鳴同志以邊區情況特殊為由，擅自做主，率先合作，很危險。

阿 姆 我聽不懂……

盧 生 阿姆，我須立即趕往漳浦，商討此事。路途遙遠，情勢復雜，恐怕要耽擱許多時日。傷員就交給你了，你只要記住一點——

阿 姆 什么？

盧 生 堅守烏山，待我歸來！

阿 姆 我？我只是個護理員……

盧 生 金隊長太過魯莽，我不放心。而你，是一位沉穩堅韌的母親，你養育了六個兒女，都是紅軍的好戰士。

阿 姆 都被白軍害得……只剩森兒一個了！

盧 生 不，你還有二十八個！

阿 姆 二十八個！

盧 生 是啊，二十八個紅軍傷員，需要母親的照料。

阿 姆 （受震動）好！既是黨交給我李梨英的人，我一個不會丟，一個不會少，保證養得無病無災、健健全全的，再還給黨，送往戰場，保衛國家！

盧 生 阿姆！

【盧生走向傷員們。

盧 生 同志們，目前局勢復雜，我要下山尋找組織商議，具體情況，阿姆會告知你們，她也會將你們照顧好的。

金 盛 要去一起去！

盧 生 不，你們要養好身體，保存實力，以待來日抗戰?。ㄕZ重心長地）金隊長，好好保護傷員，遇事要與阿姆商量，切不可擅自行動啊。同志們，保重，盧生走了！

眾傷員 （不舍）營長、營長……

【盧生下。

【哀傷籠罩著大家。

傷員甲 營長不要我們了，把我們交給了仇人。

傷員乙 營長自已走了，把我們扔給了阿姆，這樣就完事了？

傷員丙 我們的傷好了，要上戰場當英雄，怎能當縮頭龜！

傷員丁 我們是男子漢，要有仇必報，怎能做軟骨頭！

【阿姆看在眼里，欲安慰，卻不知怎樣說。

阿 姆 金隊長，先讓傷員們下去歇息。

松 森 娘——

阿 姆 森兒……（示意先下）

【傷員們與松森下。

阿 姆 （唱）聽傷員聲聲嘆息，

不由人神思不寧。

我本是大坑村大字不識一農婦，

養下了四兒兩女苦度生。

只因家國多風雨，

一堂兒女漸凋零。

剩下孤兒與寡母，

護理傷員來到烏山頂。

傷員們槍傷未愈添新怨，

我怎把舊傷新怨來撫平。

【伴唱：難難難，

難住了大山深處老母親，她心急如烹。

【慧蘭躲在一旁默默抽泣。

阿 姆 慧蘭？你怎么啦？

慧 蘭 （撲到阿姆懷里）阿姆，我怕……

阿 姆 怕什么？

慧 蘭 怕組織不要我們。阿姆，營長是不是嫌我們是傷員，才丟下我們不管?。炕厶m沒用，慧蘭不能上戰場……

阿 姆 （緊緊抱?。┗厶m！

（唱）嗷嗷雛燕待哺育，

梨英我，我怎能自亂陣腳膽怯生？

我應當先將眾人心穩定，

方能把日寇來掃清。

眾傷員 阿姆！

阿 姆 孩子們，營長不是不要你們，是保護你們。你們要打起精神，養好身體，才能上戰場，打日寇！來，我們去播種啊！

眾傷員 播種？

阿 姆 雨水一粒種，秋收米百升！播了種，秧苗才會抽綠，萬物才會復蘇，天地才會煥然一新啊……

（唱）春雨貴如油，

趁雨來播種。

春風報春信，

趁風把地耕。

莫怕風雨阻前路，

讓我們風中勞作雨中行……

眾傷員 好，播種！

【伴唱：春雨如油潤農田，

扶犁插秧耕種忙。

播下種子播希望，

早日迎來好年冬。

【春耕播種，生機盎然。

二 “驚蟄”

【半月后，夜。

【遠遠的火光漫天。

【金盛氣呼呼上。

金 盛 （唱）白狗鄧龍光，

攻打鳳凰山，

烈火沖天起，

哭喊聲震天。

我要帶隊前往鳳凰去救援，

阿姆攔阻我心如油煎。

早就說白狗不是好東西，現在果然攻我鳳凰！阿姆卻說要以大局為重，不許我帶隊營救！怎么辦？怎么辦？

（火光加劇，金隊長焦急難耐）難道我眼睜睜看著戰友活活燒死嗎？不，我堂堂大隊長怎能受制于一個婦道人家，我偏要去?。ㄓ撸?/p>

【松森急上。

松 森 金隊長！

金 盛 細弟？

松 森 金隊長，你要去鳳凰山？

金 盛 （警惕地）你想干什么？

松 森 我家細妹美花寄養在鳳凰，我也想去救細妹。

金 盛 （喜）好好好?。ǔ睿┛赡隳锼蛔屛胰?。

松 森 （驚詫）不讓去？

金 盛 是??！哎，你去說，她是你親娘，又牽涉到美花，阿姆會答應的！

松 森 好！我去?。ㄓ撸只兀┙痍犻L，你要等我消息，不可擅自行動??！

金 盛 知吶，跟阿姆一樣啰嗦。（各自下）

【晉水伯家，屋內。

【阿姆焦急地踱來踱去。

阿 姆 盧營長一去半月，音訊全無，也不知情況怎樣……聽人說報上又登了鬼子侵略的消息……可國民黨還攻打鳳凰山……

【松森身著戰衣，身背長槍，急匆匆上。

松 森 娘！

阿 姆 森兒，我問你……（見松森裝扮）你穿著戰衣，背著長槍，要干什么？

松 森 我要跟金隊長去鳳凰山！

阿 姆 （急）他帶隊出發了？

松 森 還未，他要等我消息，再出發。

阿 姆 （放心）哦。（心頭一緊）等你消息？

松 森 娘，森兒今夜是來向您辭行的！

阿 姆 不，你們不能去。

松 森 （驚詫）森兒一肚子疑問，想請教母親！

阿 姆 問吧。

松 森 森兒曾有五個兄弟姐妹，一家其樂融融，熱熱鬧鬧。如今還剩誰？

阿 姆 只?！愫图毭?。

松 森 娘要隨軍轉移，帶森兒來到烏山，又把細妹送到哪里去了？

阿 姆 美花還小，娘沒辦法，把她寄養在鳳凰的朋友家。

松 森 好??！眼看白狗火燒鳳凰，細妹命在旦夕，你、你為什么不讓我去救她？

（唱）娘忍心，眼看美花葬火海？

娘忍聽，細妹無助空悲啼？

娘忍心，兒無哥無姐又無妹？

娘忍心，一家人死絕唯剩我森兒？

娘啊，當年細妹出天花，

你日夜照料寸步不離。

如今美花命難保，

為什么，娘心腸似鐵反把親生女兒來拋棄？

娘不救，我救，我走了！（欲下）

阿 姆 （忍悲痛斥）站??！森兒，你穿著軍裝，背著長槍，你可是一名戰士！

（唱）須知道，家有家規軍有軍紀，

不能擅自脫離。

隊伍不是自家有，

不能挾私把大局棄。

鳳凰敵兵成千萬，

不能送死拼意氣。

還有這，護理傷員責任大，

又怎能，連累紅軍把禍罹。

森兒，你今晚要是踏出這個門，娘就沒你這個兒了！

松 森 （淚流滿面）細妹有娘，卻還不如那沒的……

阿 姆 （一震，良久，收淚）森兒啊，你看你衣衫都破了，娘來幫你補補。

【松森背過身去，不理阿姆。

阿 姆 森兒啊，你九歲跟娘參軍，今年十八了。九年了，你小小年紀就在槍林彈雨里長大，留下了一身傷疤。來，娘看看。

【阿姆為兒解下戰衣，撫摸兒的脊梁。

【松森不禁眼眶濕潤。

阿 姆 （唱）這一處，刀疤深深線入肌，

娘記得，你為救鄉親將身抵。

那一處，子彈入骨穿左臂，

娘知道，掩護重擔你獨力撐持。

撫傷痕，娘心如絞老淚滴，

摸新疤，愿兒傷痛早消彌。

今夜里，娘親為兒把衫補，

娘也知，破洞能縫傷難治。

森兒啊，你也是槍里長來彈里大，

磨礪了，鐵的肩膀鋼的意志。

如今，你已成了紅軍戰士，

當知娘，苦口婆心有深意。

松 森 娘！森兒也想當戰士，做個孝順仔，

可我一想到細妹，心就痛啊！

阿 姆 想起美花是痛，想起傷員也是痛，可恨娘只有一顆心，剖不成兩瓣啊……

【松森沉默。

阿 姆 衣服縫好了，來，穿上。

【松森穿衣。

阿 姆 嗯，娘的森兒長大了，像個戰士了。

松 森 （流淚）娘，森兒不想長大……

阿 姆 （強忍酸淚）森兒，男兒長大了，肩膀更寬了，才能挑起一個家，扛起一個國，頂起一個天哪……

松 森 （觸動）男兒長大了，肩膀更寬了，就能挑起一個家，扛起一個國，頂起一個天……（堅定地）娘，森兒長大了！

阿 姆 好！你不能去，金隊長也不能去。

松 森 森兒記住了?。ㄓ拢?/p>

阿 姆 （為松森帶上軍帽）無論什么時候，軍帽不能歪，要戴正了。

【狗桃氣喘吁吁奔上。

狗 桃 不好了，不好了！

松 森 狗桃哥，什么事？

狗 桃 紅三團在漳浦被國民黨拿大炮機槍圍住了，被逼繳了槍，好多人都犧牲了！

松 森 臭種！

狗 桃 同一天，在月港開會的縣委領導全都被殺害，一個不留！

松 森 卑鄙！

阿 姆 （悲痛地）原來國民黨是拿合作來騙人，要拔紅軍的根??！

【炮聲。晉水伯慌張上。傷員們隨上。

晉水伯 阿姆——快逃、快逃，有好多白軍、白軍朝烏山來了……

阿 姆 好一出調虎離山計，森兒，快去叫金隊長！

晉水伯 金隊長？他聽到消息，一氣之下就帶隊伍朝鳳凰山去了。

阿 姆 （幾欲昏倒）你說什么？！

【驚雷震天。

松 森 （抱住阿姆）娘！

眾傷員 （驚恐地）阿姆！

【伴唱：驚雷震天響，

炮聲裂肝腸。

烏云漫空星月黯，

紅三團只剩了傷兵殘將。

狗 桃 完了，完了，紅三團主力沒了，保衛的一大隊也走了，我們手頭沒有幾桿槍，這下只有等死了。

慧 蘭 阿姆，沒人管我們了，怎么辦？

松 森 娘，我們與白狗拼了！

阿 姆 不，不能硬拼。

松 森 為什么？

阿 姆 盧營長還未回來，你們一個都不能亂來！

狗 桃 那就散伙，各自回家。

阿 姆 狗桃！你說什么？

狗 桃 （嚇）我是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阿 姆 天還沒黑，倒先怕起鬼來了！你幾時見天狗吞了日？你可知月落時候還有星？七年前，彭莫同志來到大坑，十二人便建立了根據地，才有今日的紅三團！如今我有二十八個好戰士，不信一陣雷就打垮了！

眾傷員 （敬佩地）阿姆！

阿 姆 森兒！通知大家立即轉移，速上烏山！

【白霧茫茫，山路崎嶇。傷員們相互攙扶上山情景。

【伴唱：驚蟄地化通，春雷裂蒼穹，

醒了夢中人，驚了草間蛩。

一霎時，大蟲小蟲都出洞，

來在這，田頭山間爭雌雄。

【傷員們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不懈前行著。

戰士甲 隊長，白軍圍滿了鳳凰山，我們出不去了。

戰士乙 隊長，好多兄弟都犧牲了，傷亡慘重啊。

戰士丙 再這樣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啊！

金 盛 想不到白軍設下圈套，誘我金盛自投羅網，我真后悔沒有聽阿姆的話??！弟兄們，突出重圍，撤回烏山。

眾戰士 是，撤回烏山！

金 盛 （心痛地）我的好兄弟啊——

三 “春分”

【半月后，“春分”，月朗星稀。

【烏山山洞。

【傷員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

【松森給大家分苦菜湯。

慧 蘭 松森，我不用了，留給大家吧，反正我也是快死的人了。

松 森 （抹淚）慧蘭姐，別這樣說，你會好起來的。

狗 桃 又是苦菜湯，我狗桃不是戰死，卻要餓死了……

傷員甲 已經一月了，盧營長是回不來了。我們困在這里，別說守住根據地，命都快保不住了。

傷員乙 沒有組織消息，沒有糧食藥品，日日被白軍圍困，到處東躲西藏，我們成了沒人管的阿貓阿狗，自生自滅了。

傷員丙 我想家了……

傷員丁 我也想家了……

松 森 大家勿灰心，總是有辦法的。

狗 桃 細弟，你說，除了等死，還有什么辦法？

【松森無言以對。

【隱隱傳來“咚咚咚”的聲音。

狗 桃 （警覺地）什么聲音？

【洞外，溪邊，阿姆在月下洗衫。

慧 蘭 是阿姆在洗衫。為了躲避白軍，阿姆只好在夜里洗衫，一件一件地搓，一棒一棒地槌，夜夜如此，從不間斷。

松 森 她怕吵到大家，寧愿去那遠一點的溪邊，輕輕地槌，慢慢地搓。

狗 桃 有什么好洗的，命都快沒了，穿什么不是一樣。

傷員甲 當兵的都是土里血里鉆出來的，將就穿就好，阿姆才免這么操勞……

慧 蘭 （示意安靜）你們聽哪……

【一聲，兩聲，阿姆的搗衣聲。

【伴唱：月灑輝，照溪水，

李梨英，夜來搗衣舉木槌。

阿 姆 （唱）搗一槌，澆一水，

戰士們為國捐軀傷痕累累。

戰衣上染透鮮血和炮灰，

阿姆洗啊洗苦痛，

待何時哀傷全洗去，

抖擻精神壯氣歸？

【伴唱：做阿娘，一生要搗多少槌，

搗去了疲憊，蕩滌了心扉！

阿 姆 （唱）這戰衣，英姿颯爽多雄壯，

這戰衣，穿在身上顯神威。

縱然是，破破爛爛衣衫舊，

也須得，清清爽爽整整潔潔干干凈凈端端正正氣不虧！

【九州大地，萬家燈火。

【搗衣聲越來越響，此起彼伏，交相呼應，宛如一曲溫柔的搖籃曲。

【伴唱：月照九州天地明，

家家戶戶搗衣聲。

一槌一聲無休歇，

聲聲都是娘深情。

狗 桃 （唱）狗桃我，家無親朋窮如洗，

受饑受餓無衫穿。

我娘難忍兒挨凍，

偷來舊衣心戰兢。

躲在一邊輕輕搗，

狗桃我，聞得親娘心碎聲。

慧 蘭 （唱）想慧蘭，上學只有衫一件，

是娘親，夜洗日穿渡困境。

我夜夜聽著搗衣聲，

好一似，夢里甜甜童謠聲。

狗 桃 （唱）心碎聲，

慧 蘭 （唱）童謠聲，

眾 男 （唱）搗衣聲，

眾 女 （唱）喚兒聲，

眾傷員 （唱）娘是那，漫漫長夜一顆星。

【伴唱：娘是家，娘在家就在，

何懼霜欺風雨凌。

娘是家，娘在家不散，

奮起心志往前行。

【千萬個娘親，各自造型。

【她們操勞著、盼望著，堅守著，仿佛閃爍的星光，點亮了夜空。

【眾傷員向“娘親”走去，最終走到阿姆身邊。

【只有狗桃沒有尋到“娘”，落寞地縮在一旁。

眾傷員 阿姆！

慧 蘭 阿姆洗衣的聲音真好聽。

傷員甲 就像娘唱的小調一樣。

慧 蘭 兒想聽阿姆唱歌。

眾傷員 兒想聽阿姆唱歌……

阿 姆 好！

（唱）春分時節花兒紅，

娘送兒郎上學堂。

一送送到田頭上，

小腳跟在大腳旁。

二送送到榕樹下，

兒郎趴上娘肩膀。

三送送到校門外，

書聲伴著笑聲朗。

【眾傷員笑，其樂融融。

慧 蘭 阿姆唱的真好聽……

傷員甲 好像娘回來了……

眾傷員 娘……

【眾傷員漸漸熟睡。

【慧蘭靠在阿姆身上睡著了，阿姆為慧蘭梳理散亂的頭發。

阿 姆 美花要是活著，該與慧蘭一般大了吧……（欲起身）

慧 蘭 （摟住阿姆，夢話）娘，娘不要走……

阿 姆 （淚光盈盈，滿足地）娘不走，娘怎么舍得走呢……人都說，女人只有做了娘，那才叫做女人哪。阿姆這輩子什么也不求，只求做個有兒有女的娘就夠了，夠了喲……

【松森與狗桃靠在一起。

松 森 狗桃哥，你睡了嗎？我睡不著。我想起小時候，與阿兄阿姐一起，圍在娘身邊，聽娘唱歌、講故事。那時候大家都會笑，娘笑得目瞇瞇，大哥笑到嘴闊闊，三哥一笑跳得高高的，還有大姐姐夫笑起嘿嘿的，細妹笑起來咯咯的，就跟今天一模一樣……自從阿兄阿姐無去（死了），細妹被送去別家，好久沒有這樣熱鬧了，細弟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我好歡喜啊……

狗 桃 我娘死了，從此我就一個人，一個人擇人食剩的食物，像狗一樣被人趕來趕去……一個人嬉皮笑臉，耍雜獻寶，像狗一樣搖尾乞憐……一個人躲在洞里，藏在草里，像喪家狗一樣無家可歸……（酸淚流下）狗桃，狗桃，我跟一條沒人要的狗差唔多！

松 森 狗桃哥，你現在當兵了，你有同志們啊。

狗 桃 原以為參軍就能食白米，怎知今日在這等死！我想我娘……

松 森 狗桃哥，我娘一直把你當親生的。

狗 桃 （酸）那是你娘，不是我的！

（念）狗桃無爹又無娘，

狗不理來桃不香。

嘻嘻哈哈無人愛，

受凍挨饑誰人憐。

【狗桃落寞的身影，越走越遠。

【阿姆走近松森。

阿 姆 森兒。

松 森 娘，苦菜快挖沒了，戰友們再沒好吃的，恐怕……

阿 姆 娘知道。娘派人打探了消息，白軍封鎖了烏山，晉水伯的糧食送不進來，盧營長也找不到我們，（沉思）要想個辦法。

松 森 （回頭一看）咦，狗桃哥呢？（撿起紅軍帽）他的紅軍帽還在這……

四 “清明”

【烏山山林。荊棘遍地，叢莽雜生。

【一對白軍持槍押著狗桃行走在山道上。

【狗桃背著一袋糧食，愁眉苦臉。

狗 桃 （唱）烏鴉叫，野狼嚎，

狗桃我，心懷忐忑上山道。

原想下山尋活路，

偷到糧食抽腳走。

誰知遇著臭白狗，

動大刑，逼我帶路把紅軍找。

【持著手杖的阿姆、揣著紅軍帽的松森化裝成老百姓，行走在山道上。

阿 姆 （唱）心急如焚下山道，

哪顧風狂餓狗哮。

傷員缺糧命垂危，

冒險下山借糧草。

松 森 （唱）松森我，懷里揣著紅軍帽，

狗桃哥，一去無回我好心焦。

（覺似有動靜）

娘啊娘，聞說白軍搜查緊，

讓森兒，先行探路走前頭。

白軍甲 我以為紅軍個個都是硬漢，原來還有軟骨頭！

白軍乙 聽說師長在和共匪談合作，我們這么做……

白軍甲 （狡黠地）師長早就想拿下根據地，我們這是立大功?。?/p>

白軍乙 不一樣了，現在日本兵打進來了。

白軍甲 （神秘地）上頭說了，天賜良機，連根拔起，永絕后患，致其死地！

白軍乙 （疑惑）??？……走來走去，怎么又到這里？

白軍甲 （鞭打狗桃）你要敢繞來繞去?；^，我就要你的命！

狗 桃 （唱）上山難，難上山，

只怕暴露傷員藏身巢。

不想引狼入室當叛徒，

怎奈酷刑拷打吃不消。

心如亂麻怦怦跳，

若見到阿姆阿弟我難抬頭。

阿 姆 （唱）下山難，難下山，

怕的是，連累鄉親把禍招。

奈何我，一肩挑起傷員命，

縱是龍潭虎穴也要走一遭。

趁夜摸黑走小路，

要小心，莫把白匪來驚吵。

松 森 （唱）為防萬一遭不測，

我定要，膽大心細把娘保。

【山道難行，兩隊人越來越近。

【一個趔趄，阿姆與狗桃同時摔倒在地。

【狗桃發現松森，欲逃，被白軍拿槍攔住。

【松森發現狗桃。

白軍甲 站?。。▽Π⒛罚┠闶鞘裁慈?？

阿 姆 （思索）我么？……

狗 桃 （掩飾）噢，她是招和嫂。

阿 姆 狗桃？……

狗 桃 我偷了她家的糧食準備給紅軍的，她不肯，就一路追來了。

阿 姆 （見糧袋）糧食？……（眼睛濕潤）是、是我的糧食……

白軍甲 （指松森）他是你的兒子？

阿 姆 （隱忍）是我的兒子，請你放了他吧！

白軍乙 （指狗桃）那他呢？

阿 姆 他無爹無娘，我也當他是親兒子，求你放了他吧！

白軍甲 好！都說娘最疼兒，只要你帶我們找到紅軍，我就立馬放了他們，不然的話……

【兩白軍拿槍對準松森和狗桃。

狗 桃 （害怕極了）姆啊，狗桃不想死?。ǔ┛蓱z我，父母雙亡四處漂流，

人間歡樂從未享受。

狗桃我命苦還未活夠，

莫讓我，拋尸野地無人收。

松 森 狗桃哥！你不要說了……

狗 桃 豬生豬惜，狗生狗惜。細弟，阿姆是你親娘，肯定護著你。狗桃我無娘關心，我再不說，誰在乎我這條狗命……

松 森 狗桃哥，阿弟的娘就是你的娘，你放心，娘一定護著你的……

白軍甲 （對阿姆）快說，紅軍在哪里！

阿 姆 小兄弟，何苦相逼……

白軍甲 （刺松森）快說！

阿 姆 （心疼）森兒！

白軍乙 （刺狗桃）快說！

阿 姆 （不忍）狗桃……

白軍甲 要是不說，你們一個都活不成。

狗 桃 （支撐不住，磕頭求饒）軍爺饒命，我這就帶你們……

松 森 （聲如洪鐘）我說！我帶你們去找紅軍！

白軍甲 你？

松 森 你們先放了我娘和狗桃！

白軍乙 你怎么知道紅軍的下落？

松 森 （掏出紅軍帽）我在洞口撿到了一頂紅軍帽……

狗 桃 （認出是自己的帽）細弟……

松 森 狗桃哥，你放心，細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阿 姆 森兒……

松 森 娘親放心！森兒去去就回！

阿 姆 不，要去也是娘去……

白軍乙 他撿的軍帽，你去干什么？（略疑）難道你們？……

松 森 （撲通跪下）娘！

（唱）叫聲娘親免煩惱，

兒此去，分寸自能把握好。

昔日森兒已長大，

頂得住兇險，

受得起折磨。

肩寬能扛一個國，

無懼霜雪與槍刀。

再叫親娘快快走，

看好糧食與阿哥。

回去先煮一鍋粥，

俺家里，阿兄阿姐正挨餓。

狗桃哥，父母早喪失關愛，

娘要對他多張羅。

三叫娘親叩叩首，

謝娘親，撫育恩情深似江河。

娘啊，山雨將至要變天，

回去搬家把災禍躲。

阿兄阿姐都安好，

細弟我，回家路上笑呵呵。（叩頭）

阿 姆 兒！

松 森 娘！

阿 姆 （無奈，忍痛）森兒千萬小心，為娘去去就來。（背上糧食，牽著狗桃奔下）

白軍甲 走！

【松森目送阿姆遠去，忽然瘋也似的向白軍沖去。

【雙方扭打在一起。

【一聲槍響，震動山林。

【松森倒地，鮮血染紅了軍帽。

白軍甲 （負了傷）快，找連長去！（逃下）

【清明的雨，淅瀝瀝下起來。

【染血的軍帽，安靜地落在地上。

【阿姆凄厲的呼號，響徹了天穹。

阿 姆 森兒！

【伴唱：清明雨，雨紛紛，

落得行人斷了魂。

欲尋親人絕了路，

欲叫親人隔道門。

五 “谷雨”

【緊接前場。細雨清冷。

【阿姆仿佛一霎蒼老了。

阿 姆 （唱）天昏暗，地蒼茫，

風雨偏襲斷腸人。

森兒啊，你青苗正綠年方少，

卻遭不幸離人間。

多年來，你只有隨娘吃盡苦，

人間歡樂從未品嘗。

娘不該，過早帶你入行伍，

苛求太多少問溫暖。

嘆你隨娘走盡崎嶇路，

踏遍萬水與千山。

如今你為救眾人喪了命，

落得個白發人送黑發人。

千錯萬錯是娘的錯，

只望兒你睜眼看看你的娘。

叫森兒，再靠靠娘的肩膀，

叫森兒，再親親你娘的臉。

讓你娘再為兒擦干淚，

再為兒你補衣裳。

聲聲叫兒兒不應，

怎不令人痛斷肝腸。

想當初，兒女滿堂多歡暢，

茅屋里，笑聲繞梁話家常。

到如今，遺下寡母自悲泣，

空對著，漫山風雨路綿長。

【蜿蜒的山路，無窮無盡。

【濛濛的細雨，無邊無際。

【阿姆蹣跚著，走在這雨中的山道上，永也走不盡似的。

阿 姆 也是這樣的山路，也是這樣的雨，我梨英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孩子……

【伴唱：雨水時節雨紛紛，

娘送兒郎當紅軍。

一送送到家門口，

娘心似絞淚暗吞。

【大兒子松泉出現，黝黑健壯。

松 泉 娘！

阿 姆 松泉，你是大兄頭，你做乜要去當紅軍啊，弟妹還小，你走了，娘一個人怎么辦啊？

松 泉 娘，還記得，我們走了一天的路，到鎮里去買鹽么？鹽商囤了鹽，就是不賣，家里大菜都爛了。

阿 姆 買不到鹽，就腌不了咸菜，明年就沒菜吃了。

松 泉 后來，是一個壯漢，沖進了鹽堆，給我們分了鹽，卻一分錢不要。

阿 姆 他是誰？

松 泉 他就是紅軍！

阿 姆 沒有鹽，大菜都要爛掉的，紅軍是俺的大救星，你去吧！

松 泉 娘，我是石打的身體，力氣大如牛，再多的敵人也敢斗，您就放心吧。

阿 姆 娘做了你最愛吃的甜粿，你再多吃幾塊。你“自頭”（向來）大食，去到部隊吃不飽怎么辦……

松 泉 娘，我走了。（隱）

阿 姆 松泉，松泉（撲空）……你就走了？你像山一樣壯的人，怎么就倒在血泊里？你可是咱家的第一個紅軍??！是你領著娘走上了革命路，怎么自己卻倒下了?。俊?/p>

【伴唱：雨水時節雨瀝瀝，

娘送兒郎當紅軍。

二送送到村門口，

母子牽手手難分。

【三兒子松才出現，機靈活潑。

松 泉 娘！

阿 姆 松才，老三，你一個字都不認識，也要當紅軍啊？

松 才 地主拿了家里僅有的柑園地，沒有地，娘和弟妹還怎么活？我要當紅軍，把地要回來。

阿 姆 松才，勿耍小聰明，行路要看清，孬摔著，要照顧好自己……

松 才 娘，我人靈活，會打游擊戰，敵人一打我就跑，敵人一停我就追，他們抓我不著，我走了。（隱）

阿 姆 松才……又不等我說完……你走了就不回來了？倒下了就爬不起來了？你怎么就不聽娘的話呢？……

【伴唱：雨水時節雨不盡，

娘送兒郎當紅軍。

三送送到山路口，

一去無影雨傾盆。

【大女婿金城出現，手腳被縛。

松 泉 娘！

阿 姆 金城。

金 城 娘！咱家里廳上的神龕后面，祭祖燒銀錠的鐵鼎里有重要文件，你趕快取出來交給區委??！

阿 姆 金城，我的大女婿。娘一直把你當親兒對待啊。他們把你捆得這么緊，都勒出血了，這么多傷，疼不疼啊……娘看看！

金 城 娘，我走了。（隱）

【大女兒松花出現，懷著孕。

松 花 娘！

阿 姆 松花。

松 花 娘！他們就是叫我去問個話，沒事的，很快就會出來的……

阿 姆 松花，我的大女兒，你還懷著“阿奴”（孩子）啊！牢里風大嗎？生的時候不要怕，咬緊頭發，忍一忍就過去了啊……

松 花 娘，你放心，松花走了……（隱）

阿 姆 松花！就走了？走了……（突然想起）還有美花，美花呢？

【美花俏皮地出現在身邊，十六歲，天真爛漫。

美 花 娘！我在這。

阿 姆 （憐愛地）美花。來，娘買了紅頭繩，給你編條辮子。還有兩個月，你就“出花園”了，我的美花也是大姑娘了。

（念）梳一下，辮子抓，

妹仔生來花一般。

梳兩下，紅繩扎，

出了花園賢賢大。

梳三下，淚嘩嘩，

來日出嫁也是媽。

【阿姆轉身，淚流滿面。

阿 姆 美花，你到了別人家，要好好聽話。過幾日娘就來看你，給你買最漂亮的紅木屐。

美 花 娘，你不要我了嗎？不要美花了？

阿 姆 （抱住美花，心酸地）要，要，要美花。娘還有事，要去烏山，辦你哥哥姐姐未辦完的事，一忙完就來接你啊。

美 花 娘，你不要忘了啊，美花等著娘……（隱）

阿 姆 （心痛如絞）美花，美花……你在哪里？是娘不好，娘沒有買紅木屐，娘沒有來接你，你還在等娘嗎？……天哪，這山路何時走得盡，這雨何時落得完哪！

（唱）天蒼蒼，地茫茫，

娘親一痛淚如江！

問上蒼，你將我兒女擄往何處去？

你奪我命根、絕我希望為哪樁？

為什么，讓我兒女都喪盡，

我如今，無兒無女還算什么娘！

阿 姆 （痛哭流涕）蒼天，你還我兒女，還我兒女啊……（發瘋般在紅軍中尋找）松泉……松才……森兒……（終于支撐不住，暈倒）

【風雨交加。

【眾傷員叫著“娘”圍過來。為免阿姆淋雨，他們解開戰衣，為阿姆遮風擋雨，一件件戰衣組成了一頂雨篷。

阿 姆 （迷迷糊糊）是雨停了么？

傷員甲 娘……

阿 姆 松泉？

傷員甲 兒是松泉，兒回來照顧娘了。

傷員乙 娘……

阿 姆 松才？

傷員乙 兒是松才，兒就在您身邊。

眾傷員 娘，兒是金城……兒是松花……兒是松森……娘，您累了吧？……娘，您歇歇……娘，兒給您擦擦汗……

阿 姆 （看出端倪）你們……

慧 蘭 娘，您餓了吧？……兒是美花，（喂粥）您喝口粥吧……

阿 姆 （抱住慧蘭，淚雨潸潸）美花，好美花……（望著眾傷員，欣慰地）德欽，雙喜，慧蘭，好孩子……回來了，我李梨英的兒女們又回來了！好，好啊!

【伴唱：霎時間，熱淚懸，

兒女歸來換模樣。

原來蒼天相憐恤，

送來兒女叫阿娘。

【風雨中，“雨篷”下，阿姆與眾傷員緊緊相依，溫馨美好。

慧 蘭 娘，谷雨來了……

阿 姆 （抖擻精神）清明斷雪，谷雨斷霜。谷雨有雨，雨生百谷！孩子們，寒氣退了，蓬勃蔥翠的夏天就會到來了……

【晉水伯上。

晉水伯 阿姆——

阿 姆 晉水伯，山南瀑布后有個大山洞，通知大家，立即轉移，以防白軍圍山。

晉水伯 好！

阿 姆 （褪下手上的銀手鐲）這只銀手環，是我出嫁時娘給我的，也隨我三十多年了。狗桃偷了鄉親們的糧食，你拿去賠還鄉親。

晉水伯 阿姆，我不能收。

阿 姆 若無這袋糧食，傷員們就活不了了。謝謝鄉親們，拿好！咳咳咳。（劇烈咳嗽）

晉水伯 阿姆……

阿 姆 去吧。

晉水伯 （欲下，想起）噢，阿姆，狗桃還沒有回來。

阿 姆 （略思）你們先走。

晉水伯 那你呢？

阿 姆 我去找狗桃！最遲五天，我去找你們。

晉水伯 阿姆，你病還沒好，烏山又這么大，你去哪里找他？而且他還差點叛變，害死傷員們哪！

阿 姆 我曾答應盧營長，一個不丟，一個不少。如今狗桃落單，定然十分害怕，他又熟悉地形，萬一被抓，紅軍難保！無論如何，必須先找到狗桃……

【伴唱：清明時節雨綿綿，

雨生百谷谷爭先。

種作耕耘不辭累，

只待夏來綠滿天。

六 “立夏”

【一隊又一隊白軍穿行在烏山。

白軍甲 給我仔細地搜！

白軍乙 不要放過蛛絲馬跡！

白軍甲 狗桃！你哪里跑！

白軍乙 狗桃！再跑要你的命！

【狗桃衣衫襤褸，摸爬滾打上。

狗 桃 （唱）又羞又臊亂林走，

喪魂落魄染污臭。

細弟他，他為救大家挺直了腰，

狗桃我，我刺刀面前做了軟骨頭。

想歸隊，不知細弟安全否，

怕怕怕，怕給人嫌棄無地留。

東逃西竄又遇白狗，

岔路前我迷了路，到底該走哪條道？

【阿姆坐在樹樁上，擋住了去路。

阿 姆 狗桃。

狗 桃 （嚇破膽）阿姆，你怎么在這……

阿 姆 這是去往藏身洞的必經之路。我倒要問你，（威嚴地）你怎么也在這里？

狗 桃 （低頭）我去、去找紅軍……

阿 姆 白軍是你帶來的？

狗 桃 不、不，他們不放過我，我沒有辦法……

阿 姆 他們有多少人？

狗 桃 一個連。

阿 姆 他們要做什么？

狗 桃 找到紅軍，斬盡殺絕！

阿 姆 你就為他們帶路？

狗 桃 我……

【二白軍走近。

白軍甲 老太婆，冤家路窄。

阿 姆 是，你可知道我是誰？

白軍甲 招和嫂啊？

阿 姆 哼哼，我就是你們要找的紅軍。

白軍乙 紅軍？……

阿 姆 紅軍阿姆李梨英。

白軍甲 紅軍阿姆！

白軍乙 哈哈，你逃不了了。

白軍甲 說，有紅軍多少？

阿 姆 （明白了他們不知底細，感激地看一眼狗桃）紅軍有千千萬，可我不會告訴你。

白軍乙 走，帶我們去找紅軍。

阿 姆 哈哈哈！

白軍乙 你笑什么？

阿 姆 我要先和狗桃說幾句話。

白軍甲 休想！

阿 姆 哼，你有上天梯，我有落地索，你不答應，我們就同歸于盡?。潦至駨棧?/p>

白軍甲 （舉槍）你！

白軍乙 （阻止）去說去說，老太婆，等一下要是不說，小心你們的賤命。

【白軍下，遠遠地盯著。

【搜山的人影數不勝數。

【狗桃害怕地縮至一旁。

阿 姆 狗桃。

【狗桃戰戰兢兢挪近。

狗 桃 阿姆。

阿 姆 （掏出紅軍帽）狗桃，這是你掉的軍帽。

狗 桃 我！

阿 姆 為了這頂軍帽，森兒下山找你。

狗 桃 （驚）細弟，細弟他歸隊了？……

阿 姆 （痛徹心扉地）森兒他……他……

狗 桃 他……他怎樣？

阿 姆 他……他為了掩護俺，被白軍打死在烏山嶺上！

狗 桃 （驚愕地）細弟——我的好細弟?。。ǖ沟乇?/p>

阿 姆 他中槍滾落懸崖，只留下這頂帶血的軍帽。

狗 桃 細弟！

阿 姆 森兒臨死，都把它護在胸口，只盼有一日你能再戴上這頂軍帽。只可惜這軍帽上的紅星缺了一角，俗話說，孔小不補，孔大叫苦，來，阿姆給你縫上。

【阿姆懷中拿出針線包。

阿 姆 （唱）牽絲線，穿銀針，

李梨英，樹下為兒縫紅星。

這一根，線兒紅紅紅似血，

好似森兒鮮血凝。

他臨死聲聲細叮囑，

怕你挨餓受欺凌。

這一根，線兒細細太孤伶，

似你無娘多不幸。

不怪你走偏染濁水，

只怪我對你少溫情。

兩根搓成一股索，

都在娘，溫溫熱熱掌心擎。

將娘的牽掛線里寄，

把娘的深情針里釘。

縫成紅星無塵染，

縫成紅星立正形。

森兒他，命化針線長眠去，

娘盼你，也要讓這紅星完完整整、干干凈凈、閃閃亮亮永放光明！

狗 桃 （哭）阿姆，娘……

阿 姆 你與森兒，雖不同姓，卻都是阿姆的兒啊，阿姆一樣惜，一樣愛，一樣打，一樣罵……知錯改錯不為錯，知錯不改錯中錯，森兒為保護我們已經犧牲了，你還要讓慧蘭他們慘遭不幸嗎？

狗 桃 （一把鼻涕一把淚）娘，您不要說了，狗桃也是有娘疼有娘教的人了，（笑）狗桃高興，高興！娘放心，狗桃不會再惹您傷心了……

阿 姆 （欣慰地）好，好孩子?？p好了，戴戴看。無論什么時候，軍帽不能歪，要戴正了。

【阿姆為狗桃戴帽，莊嚴神圣。

【二白軍上。

白軍甲 時間到！怎么樣？

狗 桃 （昂首挺胸）好，我帶你們去找紅軍。

阿 姆 （氣定神閑）阿姆一起去。

二白軍 好！帶路！

【狗桃與阿姆在前，白軍在后，行走在山道上。

狗 桃 （唱）娘牽兒來兒牽娘，娘兒攜手同上山。

阿 姆 （唱）夏將到，天晴朗，

放眼望，莽莽叢林綠蒼蒼。

狗 桃 （唱）娘的手，風霜歷盡磨成繭，

握得兒，一股熱血涌胸膛。

阿 姆 （唱）兒的手，錚錚有力多壯健，

握得娘，無限欣慰喜滿腔。

狗 桃 （唱）眼前光線多明亮，

從此后，掃除陰霾洗去污濁迎朝陽。

阿 姆 （唱）回首山河多遭創，

憂的是，同室操戈同根相煎動刀槍。

【烏山斷崖，清風徐來。

狗 桃 （扶阿姆歇息，孝順地）娘，您累了，先在這山洞里歇息，兒去去就來。（把阿姆隨身的手榴彈帶走）

白軍甲 （察覺不對）狗桃，這是什么地方？

狗 桃 紅軍藏身地！

白軍乙 紅軍呢？

狗 桃 （巍巍站立）在這里?。ㄍ虬⒛罚┌⒛繁Ｖ兀诽摇壹毜苋チ耍。v身跳崖）

【震天的槍聲。

【阿姆頭暈目眩，仿佛到了一個空靈的世界。

【狗桃聲：阿姆，狗桃是您的好兒子嗎……

阿 姆 狗桃，好兒子，好兒子……

【松森聲：娘，森兒長大了嗎……

阿 姆 森兒，長大了，長大了……

【阿姆閉目，一片安詳。

阿 姆 好靜啊。螻蟈叫了，蚯蚓出了，苦菜也長了，是夏天來了啊……

【金盛從光影里走來。

金 盛 阿姆……

阿 姆 金隊長？……（淚光盈盈）你回來了？

金 盛 （羞愧）阿姆，金盛來遲了，一大隊在鳳凰慘敗，一百多人只剩了八人……金盛慚愧，不忍兄弟鮮血白流，又發展了幾十位新戰士參加隊伍，一路拼死殺回烏山，把白狗都趕跑了。只是美花找不著，下落不明……

阿 姆 哦……（悵惘）美花找不著，找不著了啦……

【盧生從光影里走來。

盧 生 阿姆……

阿 姆 盧營長？……（喜）你也回來了？

盧 生 阿姆，何鳴同志犯了右傾投降主義錯誤，給紅軍帶來極大損失，中央已按軍法處置。經此教訓，現在國共真正合作，一致抗日啦！紅軍主力改為八路軍，南方改為新四軍，立刻就要去打日寇啦！

阿 姆 哦……國共合作，一致抗日啦……盧營長，梨英有負重托，你交給我28名好兒女，我卻只還給你27名抗日戰士……

盧 生 阿姆！黨要謝謝你，為抗日保存了有生力量啊！

【眾傷員從光影里走來。

眾傷員 阿姆……

阿 姆 孩子們……

眾傷員 我們要走了，上前線。

阿 姆 （不舍，收淚）好，打鬼子……

眾傷員 阿姆，那您？

阿 姆 阿姆留在這里，你們若有受了傷的孩子，就給阿姆送來，阿姆保管給你們養得好好的！

眾戰士 （敬禮）紅軍阿姆！

【《送兒當紅軍》的旋律響起。

【戰士們一隊隊開赴前線。

【阿姆如磐石般堅守著。

【伴唱：雨水時節雨紛紛，

娘送兒郎當紅軍。

一送送到家門口，

娘心似絞淚暗吞。

二送送到村門口，

母子牽手手難分。

三送送到山路口，

一去無影雨傾盆。

阿 姆 一群兒女走了，又一群兒女要來。

（滿足地）上蒼哪，我梨英要謝謝你，

讓我做足了娘，做足了娘啊……

【“阿姆”的呼喚聲響徹山林。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