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
云生即畫圖,無色亦璀璨。只在云深處,人云我不云。
一題記
山中遍布的微光令人心痛
時有念想。但并非:
把山間的云水收集就獲得了水,你遣散了枝頭的蟬聲就放逐了心中的潮汐。
不可能無亂石,無湍流,無陣風,無倒懸的朽木和瘦小的墳塋。
原來的秩序,不可能無轉換,無裂紋。
我在你刀耕火種的薄薄的心上取土,在你秋去春來的嶙峋的身上裁云,山谷的層次好像又增添了幾分。
牧羊人的鞭子擊碎的空中,一半的春風流連,一半的苦澀起伏。當它們變得密集,山谷里一定有迷失的聲音在轉動。
除了那些失蹤者,所有留守的石頭錯雜在一起,相互眷顧,替流年保持緘默。
這大海的殉道者,人間最忠實的永不散場的小觀眾,從未放棄那煙花若水,山色如暮,祥云沸騰,并時刻承受著:山中,那遍布的沒有陰影的微光令人心痛。辨識,解構與重生
月色無限擴散,萬物陷入沉湎,流年在不疾不緩的云煙中輪回。
我深信漫長的今夜,是有理由的仰望與守候。
那懷揣因果的人,度一切苦厄,教化萬物于云蔚之間。
一些無意暴露的花骨表達了事物的本質。更多秘而不宣的預言在清涼的夜色里積聚、消融。
一個思想者的微瀾,隨觸手可及的云天排闥而出。
那磅礴的低音,有著不再偏執的異于往日的回聲。
在對世事的解讀中,我尚能辨識:
一縷月色何以抵達塵世,燃燒恒久的清輝。更多飛散的部分,又如何占有了遼遠的星河,替代了古老的浮云,包容了人間離渙的身體。
一個慣于在長夜蘇醒的人,從不擔憂單薄的羽翼,被月色、云氣和星象一次次解構、重生。
大風不停地吹
云嵐隱,大風吹。
大風把一萬座湖泊吹奏成穹漢的星座。
大風把一千條江河吹拂成彼岸的絲綢。
大風把一百只牛羊吹送成銅鏡里的云朵。
大風把十條道路吹打成通往天際的阡陌。
大風把一顆顆冬天的心吹散成孤獨的雪峰。
大風不停地吹,云嶼不斷地出沒。
那虛空里的水墨,那暮色的馬蹄飛濺的星火。
那憂郁里的湛藍,那夕陽的金汁涂抹的愿景。
那隱忍中的鳥鳴,那浸透天地的惶惶的寂靜。
我雖深臨夜色,卻恰恰碰醒了蟄伏于云天不可竭止的心——
它為我一次次獻出壯志凌云的君王、閉月羞花的郡主、眾生浩瀚的汪洋、馬蹄上飄搖不定的春秋。
青城山:與月寄懷
青山浮游,云朵萬里,靜水深流。
拜水向自然,問道訪深山。水源自雪域,道來自人間。
霓虹在左邊的黃昏,亂流自右邊的瞬間。我居中,不向上,不向下,不偏左,也不偏右,機會主義難以混入此刻天然的渾沌。
清溪亂流,魚遁入不可知的語境。
山色飛渡,眼里盡是浩渺的煙波。
演舞臺,陳色斑駁,花容淺淡,上演著人工的清詞與譜段,三舞兩步,有板有眼。
好像只有我,在臺前獨坐,聽音識韻,鳴鼓擊節。一身一茶,一悟一筆,靜想,然后寫閑散而有意義的片段。
青山喚流云,翠微鎖江瀨。
詞匯攀人云層,墜人峰巒與密林。
我能夠撿拾與仰望的,只有小小的卑微、細細的敬畏。
嶺色微光,鳥啼綻放,新月泊于一闋古詞。自在的你我,停留于不急不緩的江湖與天荒地老的人間。
樸素的真相
在一座山峰極目,需要征服恐高的眩暈和陰影。
在你的眼前,先是峰頂在搖晃,其次是山腰,再次是山谷。
仿佛整座山脈在位移。
而一個清醒的方丈告訴我:是云層在漂移,樹木在舞動,流水在沖蕩,是整個世界熱烈的針擺在旋轉。
善思者窮迷途,辨風水,究生死。
眼睛和心靈是一切秘境的布道器,一直試著念出真相,說出并非想象的碎片中全部的敬畏與執念。
不可解析的源頭盤桓在我們心間。
如果此刻,你禁不住要對這盛世行禮,必要的流程是:正腰,取手,舉肩,齊眉。
而群山仿若另一個我,應和著胸腔的轟鳴,發出一陣陣嘹亮的回旋。
黃昏的云圖
黃昏的云圖收藏了火燒云濺落的赤金。
往后一步,它要錘煉星月的白銀、黎明的青銅。
被一再凝固,旋轉的光線,新鮮的風聲,塵屑的重量,關閉眼瞼的花朵,伸開懷抱的樹冠。
大地上無我的肉身,收斂,關閉了火焰。
月亮在云圖里進退。
有什么在追趕,在坍塌?又有什么在停頓,在重建?
云影綽約,光暈的漣漪交替擦拭光明與黑暗。
有人在練習目力、詠嘆和深沉的呼吸。
云圖收斂了翅膀。
一條來自深淵的魚,越飛越高。它不眠的眼睛,已遣散了人間的淚水。
天空用自身幽暗的微光寬宥了大地陰暗的人事,失意和絕望退潮。
善德永在。一如云圖里永存的殘簡,散發出舊時代的低音,并應和了一輪滿月的心跳,向一個新時代的夜晚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