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大煙袋

佟雪春

過去，關東有“四大怪”：“大姑娘叼煙袋，窗戶紙糊在外，反穿皮襖毛朝外，養個孩子吊起來。”祖母就屬“四大怪”之一的“大姑娘叼煙袋”。

從我記事起，祖母就整天大煙袋不離手。祖母的大煙袋長約30厘米，頂端是黃銅質地的煙袋鍋，最講究的是煙嘴兒，綠翡翠做的。

1970年的冬天竟然達到了-30℃度。那時下雪也多，趕上北風呼號，真是天寒地凍。 農民管苦熬冬季這段時光叫“貓冬”。戶外寒冷，祖父一大早起來便往灶坑里續柴禾，把炕燒得熱乎乎。吃罷早飯祖母開始她可做可不做的針線活，累了，就叼起大煙袋，往煙袋鍋里放剪得大小適中的煙絲。當一縷青煙自煙袋鍋升起，我就用小手扇向上直溜溜的煙線玩兒。祖母不時在火盆旁暖手，兩眼久久望向窗外，似乎在回憶著什么。

“貓冬”的日子無聊啊，祖父就在火盆上放上一塊兒鐵板，給我一把黃豆，我就在鐵板上烤黃豆吃。見祖母一袋煙抽完我便再給她續上。

祖母抽的是關東煙。每年種自留地的時候祖父一定要給祖母種上兩根壟的關東煙。記得有一次祖父和祖母因為煙吵架，祖父抱怨說種關東煙糟踐好地，還不如種點兒白菜蘿卜啥的。祖母一聽立馬瞪眼兒：你個瘟大災的，我可是過門兒到你們老佟家之前當姑娘時就抽煙的！我這輩子就這點兒喜好，你不讓我抽試試！嚇得祖父立馬袖著手出了屋。祖母看著祖父的狼狽樣兒笑了：你個瘟大災的！啥事兒都能聽你的，就這事兒沒的說！

祖母說的沒錯兒，她是拎著大煙袋嫁進佟家的。

抽這種煙袋口水多，祖母練就了這樣的本事：努起嘴能噴出一米多長極細的口水線，越過炕沿兒落在地中央……

祖父不吸煙，卻烤得一手好煙葉。我記得有一年祖母抽第一袋烤好的新煙葉時，憋了好久才舍不得似的吐出，對我說：還是新煙好抽！你爺這瘟大災的，多一點兒都不給種！

祖母一急眼就罵祖父瘟大災的，今天想起這仨字兒就想笑，夠給力！一個“瘟”字足令被罵者立馬晦氣打蔫兒，再加上“大災”，被罵者哪還有的活？！

祖母年輕時患有氣管炎，到了晚年因為抽勁兒大的關東煙病愈發加重，直到患上了嚴重的肺心病。1990年我隨父親回村過年，進了家門就見祖母萎縮在炕頭，瘦得就剩骨頭的身子披著還是我當兵時發的羊毛軍大衣，嘴里依舊叼著跟了她一輩子的大煙袋。一陣劇烈咳嗽后，她沖我慈祥地笑了，把眼袋鍋在炕沿兒上磕了磕，說：“來，我大孫子給奶奶把煙續上。”我忙上前接過煙袋，從煙笸籮里捏起一撮兒煙填進煙袋鍋，再用右大拇指壓實，然后恭恭敬敬遞給祖母并點上。祖母很享受地深吸一大口，熟料在呼出的瞬間再度引發劇烈咳嗽。父親勸說：“媽，你的肺心病抽不得煙的，還是戒了吧。”咳嗽平息后，祖母沖父親翻了一下眼睛，說：“你勸我？你爹這輩子都沒攔住呢！這煙鐵定我抽到死呢！”然后示威似的把煙袋鍋里的煙磕掉：“來，大孫子，再給奶奶續上煙！”父親頓時語塞。

翌年春天，祖母卒于肺心病。下葬時，緊挨著骨灰盒的就是她心愛的那桿大煙袋。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無論清醒時還是在夢里，只要祖母出現，都少不了左嘴角叼著的大煙袋。

大煙袋，是祖母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或者說，祖母的一生就是隨著縷縷青煙慢慢飛升而去的……

（作者系報社編輯，曾出版自由體詩集《藍色的夢魘》、散文詩集《藍色的傾訴》，現為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