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意（外一篇）

王一凡

項東風與同事小余登上機車，牽引由襄樊站正點發(fā)出的旅客列車。這趟北上的列車由他倆操控運行6小時，晚上19點在洛陽站換班退乘。

發(fā)車前，項東風一想到退乘后能與妻子周琪、兒子小明吃頓年夜飯，滿足的微笑就綻放在一張剛毅而不失英俊的臉膛上。

年夜飯對一般的家庭來說是極其自然的事情，但對項東風和他的妻子周琪來說那就是一種奢侈，機車乘務員工作無定點、無規(guī)律，出乘時間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

周琪在機務段整備車間工作，因三班倒的緣故，結婚五年兒子已經4歲，3口之家居然沒在一起吃過年夜飯。周琪大年三十不值班，知道丈夫晚上退乘，她心里甭提有多高興了，早早在火車頭飯莊5號餐室訂下一桌豐盛的年夜飯。

列車運行3個小時駛過分水嶺，進入一段十幾公里長的下坡道。列車在下坡的山巒之間運行，輕盈得如一縷春風。

項東風任司機5年了，一直在焦枝線上跑車，對沿線路況爛熟于心。饒是如此，每當列車經過前方那段6‰的下坡彎道時，他不敢有絲毫懈怠。列車處于彎道時司機視野受限不易觀察，這是基本常識。更為關鍵的是，這處彎道中間地段有一處在建的涵洞，為轉運大型挖掘設備，鐵路防護網被臨時開了一個口子，偶有施工車輛有序通過。列車進入下坡彎道，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盯著，盯著，豁然發(fā)現(xiàn)約600公尺處的施工現(xiàn)場晃出一團黑色物體，似甲殼蟲慢慢晃上了路基，仔細觀察，是輛小型汽車，“嗚——”見狀，他鳴笛示警，期望汽車聞笛而退。然而那輛汽車不退反進，更糟糕的是車前輪侵入道軌后居然靜止不動了。項東風見狀驚出一身冷汗：汽車十有八九是熄火了。此刻，列車正以100多公里的速度向前飛馳，車上有一千多條鮮活的生命，一旦發(fā)生事故……他不敢往下想，渾身的毛發(fā)都驚驚乍乍地豎了起來。不過，面對突如其來的意外他一秒鐘都沒有猶豫，迅速采取了緊急制動，與此同時連續(xù)鳴笛：嗚！嗚！嗚！驚吼著的列車登時進入緊急制動狀態(tài)，閘瓦抱緊了輪軸，車輪砥礪著撒上了沙子的軌面，發(fā)出吱嚓吱嚓……似硬爐砟打磨鍋底的聲音……制動中，項東風目測測算制動距離，見列車距汽車尚有近400公尺的距離，這樣的距離完全可以避免事故的發(fā)生，他一顆懸著的心緩緩地落進了腔子里。

40多秒之后，列車在距汽車不足50米的地方緩緩地停了下來。

停下列車，項東風立刻用無線列調將停車的緣由通知前后車站和調度，然后讓小余守在機車上，他下車向肇事車輛跑去。

原來肇事的私家車為抄近道，司機不顧施工防護人員阻攔，無視鐵路邊“此處施工，嚴禁機動車輛通過”的警示牌，擅闖鐵道時誤將腳剎當油門踩了，結果造成熄火，因見有列車駛來手忙腳亂中重啟發(fā)動機，連啟幾次沒有成功，竟嚇得棄車逃離。發(fā)現(xiàn)列車停了下來他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到車上，項東風來到汽車前，先用手機拍照肇事車輛和現(xiàn)場，而后督促汽車駛離鐵路。

一刻鐘后列車繼續(xù)北上，風馳電掣般地向前駛去……

火車跑得快，消息來得更快，項東風還馳騁在路上，他們機班防止路外重大傷亡事故的消息已在段里不脛而走。

“哎，弟妹，知道嗎？東風立功了！”

傍晚，周琪帶著兒子來到火車頭飯莊，在門口碰見運轉的劉主任。周琪駐足笑問：“他能立什么功？”

劉主任滿面笑容地說：“他們機班防止一起路外重大傷亡事故！喔，適才，正在外面添乘的趙段長都來電話了，叫我代他向項大車表示敬意，還說項大車之所以能防止事故，就是因為他在行車中瞭望認真、發(fā)現(xiàn)及時、制動果斷，處置得當！”

段長對丈夫評價如此之高，周琪一時竟愣在那兒，直到劉主任問：“是來吃年夜飯吧，在幾號房間？”她才回過神兒說：“在五號?！?/p>

劉主任說：“我到車間轉轉，一會過來給我們的功臣拜個年，敬杯酒！”

項東風立功使周琪心里頗為激動，進了餐室她便笑問兒子：“你爸立功了，你說怎樣獎勵他呢？”

兒子稚聲稚氣地說：“媽媽真笨，這還不簡單?！笨谥姓f著食指中指在口唇上觸了下?lián)P起一個飛吻。

周琪望著兒子感到好笑，小屁孩兒看了幾部少頭沒尾的情感劇什么都知道。但仔細想來，給丈夫一個吻比什么都實惠，因為此吻非彼吻，此吻不單單是愛意更多的成分是敬意和自豪;軍功章上有她周琪的一半。正這么想著餐室門外響起她熟悉的腳步聲……她不覺瞥了眼還在等待她回答的兒子，豁然感到一陣心跳，跳得一張俏臉火辣辣地燒起來……

裁 決

一日，某鐵路局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在管內報紙上看到一篇題為《裁決》的雜文，一下子被其新穎的寫作手法吸引了……

文章大意是：一日，虎王下山巡視管內動物履職情況，正行間，看到一只身上掛副犁的大黑豬在田頭啃莊稼。虎王大怒：“你不待在圈內養(yǎng)膘，怎么跑出來禍害莊稼？”豬哼哼唧唧：“本來吃了睡睡了吃，好愜意，可我們狼頭兒說我懶惰成習，非要我出來犁地，這犁拉也拉不動，拉得饑腸轆轆，不拿莊稼充饑還不餓死?。　被堑膩y作為啼笑皆非，搖了搖頭，悻悻而去。往前不遠，見一只狗在鄉(xiāng)道上拉車，車大狗小，狗兒往前一竄一竄地拉，車卻穩(wěn)絲不動?；⒋蠡蟛唤猓骸澳悴豢醇易o院，在這里鼓搗什么？”狗嗚咽著訴苦：“狼頭兒嫌我身量小，看門不威武，讓馬替代了我的差事?！被堑南怪笓]感到荒唐至極，懷著怒氣，虎尾一甩走了。再往前東方已現(xiàn)魚肚白，虎又遇見一只白鵝站在村頭一聲接一聲地叫：“餓、餓、餓……”虎上前說：“你餓就該回去找主人討食兒，站在這里亂叫什么？”鵝見是虎王，急忙回話：“我不餓，是狼頭說我形象好，要我替代雞打鳴，雖然我嗓音不好，可我哪敢不從啊？”虎聽了肺都氣炸了：“這狼居然對動物本能于不顧，弄出這等豬犁地、狗拉車、鵝打鳴的咄咄怪事，真是荒謬絕倫。哼，看我怎么收拾它！”這么想著虎腰一躬，兩只前蹄伏在地上，往前一沖，帶著一聲咆哮向前竄去……虎找到狼，劈頭蓋臉一頓罵：“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把個和諧的動物世界折騰得亂七八糟……”狼被虎罵急了想申辯，虎怒道：“你什么都不要說啦，自今兒起你再不是這一片的頭兒，還要罰你一年不得食肉！”說罷揚長而去……文章的結尾，作者筆鋒一轉：動物世界有無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必追究，或許只是笑料而已，但其深刻的寓意卻發(fā)人深思……

看過文章，董事長掩卷沉思：眼下各行各業(yè)都重視人才，甚至出現(xiàn)不惜重金搶人才的企業(yè)，倘若我們集團管內基層單位能夠發(fā)現(xiàn)人才，人盡其才，不僅效益會大幅提升，企業(yè)精神面貌也會大大地改觀。而重視人才，推動企業(yè)快速發(fā)展正是我們這些高管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這樣想著董事長的目光又落在案頭文章的署名上，遂冒出作者葉草是何許人也的念頭。

董事長抓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通了報社主編……主編回話：作者是下面某機務段的葉草。

空降某機務段不久的段長正在主持段務會，見集團董事長突然來電話，急忙打住話頭，邊按下接聽鍵邊離席往會議室外面走。

手機里傳出董事長的問話：你們段有個名字叫葉草的秀才？他多大年齡，在什么崗位？

段長聞問，腦海立刻百度一個叫葉草的，一陣搜索卻不見蹤影，只得實話實說：董事長，我剛由集團來機務段，還在調研階段，對人事這一塊還真不太熟悉，請您稍候，我查一查立馬回話。

末了，董事長又補了句：“看一下今天出版的集團報，那篇題為《裁決》的雜文值得我們探討?。　?/p>

幾分鐘后，段長回到會議室，從報架上取下今天剛到的集團日報……看完報紙，心想：能寫出這樣文章的人，絕非平庸之輩，品性也不會差到哪兒。這么想著心里就有了數(shù)，目光掃了掃與會者，以平淡的語氣問：“咱們段有個葉草吧？他是哪個車間的？”

B車間主任站起來，大咧咧地說：“段長，這個葉草是我們車間的。”

段長不露聲色：“他多大年齡，在哪個崗位？”

B車間主任不知段長何故提起葉草，目光在段長臉上探了探，見沒一絲笑容。心想：“這葉草八成又寫什么狗屁文章捅了婁子！”

B車間主任好歹是個函授大專，平時他偏就瞧不起文化人。此刻，他便無所顧忌地向段長道出心里話：“葉草30多歲，是我們車間的一個檢修工。這人平時仗著會寫幾篇唧唧歪歪的文章，自吹是什么市雜文協(xié)會會員。哼，我看他是不務正業(yè)！過兩天遇個茬兒，我叫他掃馬路去！”

一個管理數(shù)百號人的車間主任，無論出于何種動機，在這樣的場合對屬下一普通員工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委實耐人尋味，其素質不可思議。段長望著主任搖了搖頭，緩緩拉開會議桌抽斗，揀出B車間上個月的工作月報放在面前，表情豁然變得嚴肅起來：“這是你們車間上個月的工作匯總，我看了，上面套話虛話連篇，內容古板，語句生澀，甚至文理不通……”

B車間主任見段長當著幾十個中層干部毫不留情，羞得他恨不能鉆進地下去。

段長的奚落還沒完：“這份材料你拿回去重寫，我想看看你的手筆！”說完話鋒一轉變得語重心長：“同志們啊，如果你不尊重人才，那你就是不愛企業(yè)，人才是干什么的？人才是為我們企業(yè)創(chuàng)造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中堅力量！所以，我們這些企業(yè)干部，要滿腔熱忱地為段里各種人才搭建出彩平臺，讓他們身心愉快地為我們企業(yè)的發(fā)展施展作為……”

原本計劃開四小時的段務會，因為董事長一通電話提前結束了。

會后，段長把人事勞動科科長留了下來，又請段黨委書記來段辦議事……

1小時后，段長撥通董事長的電話，底氣頗足地聲稱：葉草是個有才華的年輕人，已在省、市級報刊上發(fā)表文章數(shù)10篇，現(xiàn)為我段宣傳科科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