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孟潮
貝聿銘先生今年4月26日百年大壽,全世界的建筑界都在祝賀他、學習他。因為他的建筑人生確實對人類當代建筑環境的改善和提高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從建筑師建筑學觀念和駕馭能力角度而言,筆者認為,他將會以“詩意建筑大師”的英名載入當代世界建筑史冊。
探討貝先生成功之路有著現實和深遠的意義。因此筆者不畏個人的才疏學淺,冒昧地提出這個課題并作此初步的探討。
1985年2月3—7日,在中國建筑學會主持的以“繁榮建筑創作”為主題的中青年建筑師座談會上,筆者提出了建筑學觀念發展變遷的五個階段的觀點[1]。
后來,在1987年的“科學與未來”會議上筆者宣讀的論文標題是《21世紀是生態建筑學時代》,這樣就變成了六個階段[2]。
論文開門見山地說:
“現代建筑科學的發展已表明,本世紀末20年是環境建筑學的時代,預示著下一個世紀頭20年是生態建筑學的時代。環境問題,說到底就是一個生態問題。生態系統包括環境、社會、建筑、人,這才是更完整的環境觀念。生態是構成環境機體的‘血肉’,研究環境問題一時一刻也離不開生態。”
又說:
“我認為,人類的建筑價值觀念,大致經歷了五個階段(或叫五個里程碑):(一)把建筑視為謀生存的物質手段的階段,實用建筑學階段;(二)把建筑視為‘藝術之母’,當作純藝術作品的繪畫、雕塑對待的階段,藝術建筑學階段;(三)工業產品時代——以柯布西耶為代表,視建筑為‘住人的機器’的階段,即‘機器建筑學’或功能建筑學時代;(四)視建筑為‘空間藝術’的階段,如賽維所說‘空間是建筑的主角’的空間建筑學時代;(五)認識到建筑是環境的科學和藝術的階段。1981年第14次國際建協大會上,《建筑師華沙宣言》提出,這是建筑價值觀念上新的里程碑。”
現在,把筆者原名為“生態建筑學階段”,即人類建筑學觀念變遷的第六階段,稱之為“詩意棲居建筑學階段”,并尊百年華誕的貝聿銘先生為“詩意建筑大師”,以表我的景仰之情。
據多年來對建筑界內外個案的觀察,筆者感覺到,幾乎所有有時代意識的建筑人士或界外人士,都是沿著這六個階段的普遍規律要求自己和要求建筑的,從而使自己的建筑學觀念和建筑作品達到更高更遠的水平和目標。
令人欣喜的是,如今這些已經或開始進入詩意建筑學階段的佼佼者們,已經出現在我們的眼前。
如設計重慶市人民大禮堂已經故去的張家德先生,健在的吳良鏞先生先后有《廣義建筑學》《人居環境科學導論》巨著問世,布正偉先生有走出風格與流派困惑的《自在生成》力作,陳榮華先生在擴建和保護重慶市人民大禮堂遺產上功不可沒,馬巖松先生倡導“建造自然”理念的貢獻等。還包括建筑界外的一些有識之士,如已故去的曾不斷呼吁“建立建筑大科學部門”和倡導“山水城市”的杰出科學家錢學森先生等[3]。
貝聿銘先生在詩意棲居建筑設計和創作上堪稱典范,故作此文。
貝聿銘的建筑導師有一個長長的名單:
(1)格羅庇烏斯:作為現代建筑的一代宗師,他幫助貝聿銘形成了自己的建筑觀;
(2)布勞耶:不僅在建筑上,而且在生活道路上,給貝聿銘以深刻的啟示,使他理解了要真正懂得建筑,必須要首先懂得生活,建筑應該是有生活存在的地方,絕不應僅僅成為一種抽象的美妙的東西[4];
(3)柯布西耶:柯氏建筑強烈的雕塑性及其理論和實踐都有很大的參考價值;
(4)路易·康:使貝聿銘除了把歷史當作一個創作構思的源泉之外,對最廣泛應用的建筑材料——磚和光等的作用加深了認識;
(5)密斯:對現代高層建筑的祖師密斯,貝聿銘并沒有亦步亦趨,貝的高層建筑絕非密斯摩天樓的翻版;
(6)澤肯多夫:在開發城市用地的思想上,樹立統觀全局的觀點,不僅能影響到貝聿銘的思維方式和工作方式,也影響到他的建筑風格;
……
格羅庇烏斯(Walter Adolph,1883—1969)于1937年,應哈佛大學聘請,到美國任教授,第二年任該校建筑系主任。1944年入美國籍。在哈佛大學,他開設建筑設計原理課程,其向現代建筑設計進軍的精神,深受學生們的歡迎,隨之其他學校建筑專業也紛紛步其后塵,歷代以模仿為主的建筑風格逐步為現代化建筑設計所取代。當時,我國的黃作霖、貝聿銘等都是他的學生[4]。
格羅庇烏斯是反傳統的,他自己也不故步自封、墨守成規。早在1926年他就創造出過“多功能劇院”(Total Theater)方案。到美國后,他便宣稱,“我的觀點,常常被認為是合理化和機械化的頂峰,這是對我工作的誤解。”他并沒有把包豪斯的一套完全移植美國,他說,“包豪斯當年也在不斷地變,常在探索創新,在美國應該有美國的方式。”
他本人不僅設計作品眾多,而且理論成果頗豐。如《建筑與設計》(1939)、《藝術家與技術家在何處相會》(1926)、《工業化社會中的建筑師》(1952)。他在《全面建筑觀》一書中說[5],“未來的建筑師應將所有藝術融合為一”,并且明確,“人類心靈上美的滿足比起解決物質上的舒適要求是同等的,甚至是更加重要的”,“時代不同,環境不同而做出不同取求。”
貝聿銘擁有得天獨厚的家族背景、家庭環境,又得到偉大的現代建筑教育家格羅庇烏斯的言傳身教,因此他能在較短的時間內,達到實用建筑學/藝術建筑學/功能建筑學觀念的躍升。這里進一步論述貝先生空間建筑學/環境建筑學/生態詩意棲居建筑學思維形成的軌跡(表1)。

表1 貝聿銘先生后期代表作分期和導師、引路人或合作者
從以下所引格羅庇烏斯于1946年對貝聿銘碩士研究生畢業設計作品“建于上海的中國藝術博物館”親筆簽署的意見(摘),也可以看出貝所達到的水平[5]:
這個建在中國上海的博物館,是貝聿銘就讀于哈佛大學建筑系研究生班時,在我直接指導下設計的。他清楚地表明一個有能力的設計者能夠很好地抓住傳統的基本特征——他發現,這種傳統依然存在著生命力——而不犧牲具有時代精神的設計概念。今天我們已經清醒地意識到,對傳統的尊重并不意味著心安理得地默認那種碰運氣的做法或簡單模仿過去美學形式的原則。我們已痛切地感到,設計中的傳統永遠意味著由于人們的長久習俗而形成的基本特征。
……
這個設計受到哈佛設計學院全體教師的高度贊賞,因為我們認為在這個方案中,現代建筑的表現手法也達到了很高水平。
沃爾特·格羅庇烏斯(簽字)
據此,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貝先生在比較分析四位現代主義建筑大師之后,給予導師“建筑教育家”的高度評價。他認為“格氏比較好學,基礎也好”,并且先后一直師從格羅庇烏斯十多年。
1954年,貝先生在回答臺灣東海大學師生的請教時如是說:
“格氏是建筑教育家,而柯布西耶與賴特是藝術家、創造家;格氏在教學時只是作原則上的討論,而學生們則根據這個討論的結果著手設計;但柯氏只是完全自己創造,而他的弟子則完全跟著他在走,亦步亦趨,亦即夫子學生般,痛癢相關。而密斯(Mees van Rohe)在設計原則上與老子的哲學思想很相同,他的建筑根本可以說是蒸餾的結果,剩下的就是那最精華的所在,只有一個空間的輪廓,如殼(shell)一般形成一種通用的萬能空間(Universal Space),可以適用于任何使用目的。例 如 權 衡 (Proportion)、 尺 度 (Scale)、 材 料 (Material) 構 造(Construction)等均加以精益求精的追求”[6]。
在談到教育要點時,貝先生指出三個原則:(1)結構和構造等工程科學,與建筑有密切關系,理應徹底了解;(2)其他,與工程并重的,對建筑材料特點的理解與應用,甚至如何做,如何改良,都很重要;(3)最重要的是對我國民族歷史、固有文化、社會情形等都須透徹了解,中國確有許多寶貴的好東西值得保存,也就是說我們要將我們固有的好文化整理保存而滲透在建筑里[6]。
建筑師是客戶和開發者的中介,客戶和開發者都是建筑師的“上帝”。貝聿銘深明此理。在當了兩年助教后,31歲的貝聿銘逃離與世隔絕的藝術界,投到另一位導師——奢華的房地產投資開發商威廉·澤肯多夫(William Zeckendorf)門下。
澤肯多夫絕非一般只用金錢做生意的人,而是進行觀念性思考,運用想象力對城市土地再開發,能使土地的價值翻三番的人物。他見到貝聿銘如魚得水,像古代希臘的美狄奇家族那樣,把貝聿銘當作“現代的米開朗基羅和達·芬奇”來雇用。
通過澤肯多夫的房地產速成課,貝聿銘很快成為一名極難得的,可以就價值位置和資金等實際細節發表權威意見的建筑師,他的事業由此起飛了。澤肯多夫的判斷和預料是正確的,由于優秀的設計并不比低劣的設計多花錢,建筑的開發者只要素質相當,完全可以由相互不信任而轉變為愉快合作的關系[6](可參見1954年7月8日,威廉·澤肯多夫和貝聿銘,在白宮與艾森豪威爾總統會面之后的照片)。
決定投奔房地產大亨澤肯多夫一事,使他在坎布里奇的熟人們感到氣憤。沒有想到貝因此而加快了他職場修煉成熟的速度,很快就能成立自己的建筑事務所[2](1955年成立至今,詳見王天錫《貝聿銘》)。
澤肯多夫的部下花了整整4個月時間對丹佛進行研究。他們得出的結論是:丹佛已具備條件成為落基山“帝國”的首府。1945年6月,澤肯多夫花費818600美元購下法院大樓廣場,并宣布他計劃在戰時緊缺狀況緩解后馬上著手建造可與“洛克菲勒中心”相媲美的綜合建筑群。這是澤肯多夫與貝聿銘的首次密切合作。他們期望建造一幢以辦公塔樓為中心的,宏偉壯觀的綜合性建筑組合,從而加快城市節奏,吸引人們到市中心購物、用餐和娛樂,也給那座維多利亞石頭堆的心臟地區輸一份高雅氣息。
貝聿銘說服澤肯多夫,一反常規,在建那幢玻璃和鋁合金大樓時盡量不緊挨著大街。結果大樓的占地面積不到那塊兩公頃用地的1/4。用支柱撐起大樓,行人就可以暢通無阻地漫步在一座簡樸優雅的露天大廳和一座生機盈然的庭園中[7]。那里有花壇、噴泉以及滿載美洲紅點鮭魚的清可鑒人的清涼水池,還有一直演奏到深夜的醉人心田的音樂。在為公眾提供露天活動場所,使他們能在噴泉和樹木中徜徉方面,這幢樓走在了全國無數家商業設施的前頭。同時,這份設計,也是貝聿銘在整個職業生涯中偏愛精巧空地的最初表露。
對貝聿銘來說,建筑和建筑之間的空間,與固體建筑本身同樣重要。有人對貝聿銘如此慷慨地撥出場地供公眾使用提出疑問,貝聿銘援引中國哲學家老子的話作答:“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實際上,只需把23層樓面的每一平米的租金提高5美分,彌補底層損失的收入就綽綽有余)。
貝先生有“建筑界的外交家”的美譽。
他慧眼識人,并且有機敏和耐心等優點,他竟然能夠把不少水平高,有著不同志趣又屬于不同學派的人吸引到一起,創造出和諧的人際環境[8]。貝先生總是笑臉迎人,讓人人喜歡,他交朋友和招攬客戶的本領真是讓人望塵莫及。
筆者認為貝聿銘成功的四大因素為:善于招攬業務;善于與房地產開發者合作;善于與客戶交朋友;善于吸引高素質人才。
處理好客戶、建筑師、開發商三者關系,是建筑師與開發者事業成功的關鍵,也是客戶的幸運。貝聿銘深諳招攬大客戶的訣竅。他重視與客戶交朋友,但又不一味遷就客戶,還會對客戶提出“挑戰”。如在法院大樓廣場建1棟23層綜合辦公樓,貝堅持只占那塊用地的1/4。并用支柱撐起大樓,使行人可暢通無阻漫步在一座簡樸優雅的露天大廳和一座生機盎然的庭院中,在為公眾提供露天活動場所方面在美國開了好的先例[5]。
客戶的重要性,從“金字塔戰役”看得最清楚。貝聿銘說:“大盧浮宮是我一生中接受的最大挑戰和最大成功。”這項工程歷時十年,耗資10億美元,涉及130名建筑師、250多家建筑公司、7個政府部門,如果沒有“貝的鈦質脊梁”和密特朗政府及總統本人作為堅強后盾,根本不可能完成[7]。
貝聿銘善于吸引高素質的人才。考伯與佛里德這兩位最有才智的建筑師不愿離開貝的事務所的原因有三:
首先,他們永遠無法招聘到云集在貝聿銘手下那些擁有天賦和專長的人才;其次,他們永遠無法趕上貝聿銘招徠業務的能力;最后,“貝聿銘想的是明天而我想的是后天——以一種貝聿銘事務所任何數量的工作無法企及的方式,確立了我個人的地位”(亨利·考伯不顧貝聿銘的反對,擔任了哈佛研究生院建筑系的系主任),并且保證事務所在貝離去后能繼續存在[6]。
又如,早在1978年,貝聿銘從美國到上海來訪問陳從周教授,談了許多中國園林與民居問題,又看了許多蘇揚等地的園林、民居而歸。
“接著我因籌建紐約‘明軒’去美國,在他家又討論這個問題。他興趣真濃啊!我返國后次年4月,他又約我到北京,告訴我他正在設計香山飯店,要試圖以中國民族形式來表現。于是同上香山,對其人從地形、建筑位置、庭園設想,以及樹木保護等,都做了細致的分析與研究。”
陳從周先生晚年與貝聿銘交往甚密,被邀為“貝聿銘事務所顧問”并成為“進住香山第一人”,這當是香山飯店設計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吧?
貝聿銘作建筑如同作詩一樣,語不驚人死不休!
貝聿銘坦誠地承認:“對我來說,設計是一個緩慢的乃至痛苦的過程。”他設計一幢建筑時,從全局,直到每一個細節,他都要經過深思熟慮,反復推敲,一定要使所有實質性的問題都得到圓滿的解決,而且在其形式上,要稱得上獨具一格。每當人們聽到他在長久專注地思考之后哼起了小曲,那必定是他對某一個問題尋求到了能使他滿意的解決方式。
貝聿銘的座右銘是 “力量從制約中誕生,在自由中死亡”。在1983年,他在獲普利茲克獎儀式上講話時,感慨地說“記住達·芬奇的忠告是多么有益。”
1983年,普利茲克獎評委會對貝氏的評語[4]:
本世紀最優美的室內空間和外部形式中的一部分是貝聿銘給予我們的。但他的工作的意義遠遠不止于此,他始終關注的是它的建筑聳立其中的環境。
他拒絕把自己宥于狹小范圍內的建筑藝術問題之中。在過去的40年里,他的作品不僅包括工業的、政府部門的以及文化領域的殿堂,而且還有適合中低收入家庭的住宅建筑,他在材料應用方面的才能和技巧,達到了詩意般的境界。
他的機敏和耐心,使他能夠把有著不同志趣和屬于不同學派的人,吸引到一起,創造出和諧的環境。
需要說明的是,評委會在是否授予貝聿銘普列茲克獎之前,是專門派代表到北京香山飯店現場調查研究之后才決定的,足以證明評委會的慎重、細致、精準、高水平的工作質量;另一方面也說明北京香山飯店對于是否獲此重獎舉足輕重。
而且,從評語的字里行間不難發現許多香山飯店可以“對號入座”的優勢。
鑒于此,筆者認為貝氏北京香山飯店設計,是他建筑藝術觀念躍升的轉折點,該工程既屬于環境建筑學的代表作,也屬于詩意建筑學的代表作。
這也是筆者將其兩次列入貝聿銘先生后期代表作分期表(表1)的原因。其實,1/3世紀前的1983年的評語中,已有“他在材料應用方面的才能和技巧達到了詩意般的境界”的說法,已經預示著“貝聿銘詩意建筑大師”的雛形嶄露頭角。
在解讀貝聿銘先生承先啟后的建筑風格時,王天錫先生指出:其建筑作品具有鮮明精確的幾何性、強烈生動的雕塑性、明快活躍的時代感、被繪畫雕塑作品加強的藝術性[2]。1990年,解讀貝氏建筑藝術,達到了如此高深的水平,實屬難能可貴。
1/4世紀前后的貝先生的建筑觀念和眾多設計作品,當之無愧地已經進一步登堂入室,達到詩意建筑學的境界,不僅實現了可居,而且可觀、可游、可借鑒、可讀寫、可入史、可入畫、可歌詠等多種功能和意義,達到了詩意盈然,出神入化的層次[8]。
學習貝先生的建筑觀念、思想和建筑作品時,我們似乎也應當有新的視角,更寬、更高的視野。特別是當貝先生完成了中國北京香山飯店、法國巴黎盧浮宮國家博物館、日本美術館、美國達拉斯音樂廳等詩意建筑作品之后。尤其是繼北京香山飯店落成1/3世紀之后,貝先生又在中國設計建造了他稱作“親愛的小女兒”的“封刀之作”——蘇州博物館等這些詩意建筑的里程碑式的代表作[9]。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貝先生是非常精彩,非常全面、水平非常高,又具有個人獨特創造性的博物館設計專家,有人說,“貝開創了博物館的后時代”,我同意這個說法[9]。
筆者感覺貝先生在建筑上的創造(包括策劃、規劃、設計的項目),經常體現出在整體上和高層次上的把控和遠見卓識,在細致入微處幾乎無懈可擊,從建筑美學上看,認為其詩意建筑具有以下特點:(1)人文美;(2)環境美、材料美;(3)工藝美;(4)高科技美;(5)幾何雕塑美;(6)理性美;(7)意境美;(8)綜合美。正如貝先生所言,“建筑可以綜合許多東西”,他本人乃是“能綜合眾多要素出神入化的建筑藝術大師”。
在《從香山飯店探討貝聿銘的設計思想》一文中,筆者具體講了貝聿銘先生設計思想中值得我們借鑒的5個要點:(1)設計“歸根建筑”;(2)環境第一;(3)一切服從人;(4)刻意傳神;(5)重視空間和體量[7]。
“樹高千丈葉歸根”是陳從周教授贈給貝聿銘的一句詩,他贊揚了貝先生晚年一心要為祖國做貢獻的深情。落葉要歸根,貝聿銘設計的建筑物也在歸根,他設計的是“歸根建筑”,“歸根”是貝聿銘設計思想中的精髓。
從貝先生的整個建筑人生看,從他第一個設計方案(1946年)“建設于上海的中國藝術博物館”方案,到2006年落成于中國蘇州的蘇州博物館,他60年設計生涯一直在作“歸根建筑”。這里的“歸根”不僅僅是歸“中華之根”,而且是在歸“文脈之根”、“歷史之根”、“社會民俗之根”、“自然之根”、“地方之根”。
正如貝聿銘先生所說,“建筑是歷史文化和物質生產的結晶,不僅是科學,而且是藝術”。而歷史、文化、物質生產、科學和藝術這些方面,在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地方有著不同的表現,即所謂民族性、地方性、現實性。這就是他無論到什么地方從事建筑設計,首先要“尋根”和“歸根”的原因。
美國科羅拉多州山中的美國國家大氣研究中心、華盛頓三角地的國家美術館、北京的香山腳下飯店、巴黎的法國盧浮宮國家博物館擴建工程、古典園林群中的蘇州博物館等,都是這方面的突出實例,從而使這些建筑具有人文美、環境美、材料美和工藝美。
高科技美、幾何雕塑美、理性美和綜合美,則是貝先生追求建筑時代性和表現貝氏特有風格的重要手法。貝先生對幾何形體和抽象性雕塑的簡潔與永恒性情有獨鐘,并取得了驚人的成就,甚至在地方風格十分強烈的蘇州博物館上也采用了不少幾何形體。
意境美,更多體現在他設計風景區、文化內涵深厚或有信仰需要的宗教建筑、文化藝術類建筑上,這在蘇州博物館體現得比較全面,讓人們不能不刮目欣賞其詩情畫意和深厚的文化內涵。
令人不解的是,為什么貝先生特意從文徵明(1470—1559)故鄉,選了兩株古藤移植在蘇州博物館院內。似乎在向人們提示:不要忘記這位故去400多年的蘇州文化人中的杰出人物,展示文家古藤這重要的文物,以此向詩、文、書、畫無一不精的“四絕”全才文徵明表示敬仰之情。
另外,貝先生此舉是否在含蓄地提示我們須知:文徵明的曾孫是大名鼎鼎的文震亨(1585—1645),他能書畫及音樂,尤對造園的理論和實踐有所專長。1634年完成著作《長物志》,書中論述室廬、水、石及造園、假山技藝等。
特別是,文震亨在其《長物志》的“室廬篇”中提出了詩意棲居的“三忘”標準——即“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歸,游之者忘倦。”貝先生正是這類“詩意棲居建筑”的設計者,深得文氏詩意建筑思想真意的正宗傳人。
最后,我想引用40年前(1978年)貝聿銘先生講過的三句話作為本文的結尾。他說,
(1)“只要建筑師能夠跟得上生活的脈搏,他們將永遠不會被遺忘”;
(2)“生活在變化,而且它永遠反映時代的狀況。建筑畢竟是社會藝術的一種形式”;
(3)“建筑師和藝術家們則不盡相同,他受到許多方面的制約,他必須創造一種生活的環境,而這種環境,必須適應時代。因此他是為時代狀況而工作,而不是創造他自己的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