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

饒子君正在拍攝紀錄片
著名獨立登山家饒劍鋒,曾經征服世界上10座8000米級山峰。正當他在追逐“登頂全球14座8000米以上高峰奪取大滿貫”的夢想時,卻意外遇難,這也成了女兒心中永遠的痛。為體驗當年父親走過的路,大學還沒畢業的饒子君,冒險闖進海拔超過6000米的普若崗日冰原,其面積422平方公里,是世界上除南極、北極之外的第三大冰川。她行程3400多公里,在零下20多度的酷寒中,拍攝了中國首部“記錄探險電影”——《藏北秘嶺》,影片記錄了行走高原途中的歷險,驚心動魄。該片上映后不僅引起轟動,還獲得第六屆溫哥華國際華語電影節“紅楓葉獎”,同時入圍第42屆加拿大蒙特利爾國際電影節。2019年4月,她和制片人已完成拍攝《藏北秘嶺》第二季的籌備工作,即將再次奔赴藏北無人區。這背后有著怎樣感人的故事呢?

饒子君在拍攝現場
饒子君是個1995年出生的深圳女孩。在她眼里,爸爸絕對是個紳士,學識淵博,天文地理無所不知,不僅是天文迷,還非常喜歡旅行。十五六歲時,饒子君就跟著父親游歷了甘肅、新疆、青海、寧夏等地。期間,她還喜歡上了攝影和登山等。
饒子君的父親饒劍鋒,曾是深圳一家地產企業的高管,同時也是中國著名的登山家。2000年的一次西藏之旅,讓他迷上了登山。十幾年間,饒先生先后多次在我國青藏高原和尼泊爾進行高海拔登山極限運動,逐漸成為圈內大名鼎鼎的獨立登山家。
饒劍鋒曾對女兒說過:“登山不是征服,而是對自我的挑戰,是與大自然的親近?!备赣H對雪山的情感,在饒子君身上得到了延續。為了培養她的攀巖能力,激發身體潛能,年幼時爸爸便讓她接受攀巖技能訓練。2012年,對戶外運動特別感興趣的饒子君,第一次隨父親進藏進行高原攀登適應性訓練。這年,饒劍鋒創紀錄(世界第三)地完成了55天登頂3座8000米級山峰的壯舉。
靠著堅韌和激情,饒劍鋒當時已經登頂全世界各種級別的雪山18座,其中10座是8000米級山峰。當時,他正在追逐“登頂全球14座8000米以上高峰奪取大滿貫”的夢想。然而2013年6月,饒劍鋒卻在巴基斯坦登山時意外遇難。這成了女兒心中永遠的痛。
兩個月后,饒子君進入中央戲劇學院學習。沒想到,2016年讀大四時,她卻與電影《藏北秘嶺——重返無人區》制片人蔡宇有了交集。兩人相識很偶然。劇組的航拍手認識饒子君的同學,她的同學隨后就介紹了二人認識。饒子君和攝影聊完后都覺得OK,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而饒子君同學之所以會告訴她這件事,是因為知道她曾經承諾過父親,為他拍攝一部紀錄片!
70后蔡宇也是個有故事的人。他做過警察、記者,還是個資深探險者,曾數次闖蕩青藏高原,42歲首次做制片人就要去拍《藏北秘嶺》。用內行的話說,這是九死一生的活兒。饒子君卻對這個“怪人”產生了濃厚興趣。

本文主人公饒子君
她從深圳出發去西藏,蜷縮在運送拍攝無人機的快遞車里,煎熬了5天5夜,橫跨4000公里奔赴拉薩,在那里見到了制片人。
饒子君說,因為這次拍攝一路上都充滿兇險,“所以在影片開拍前,大家都是簽下了‘生死諒解書才進組的?!碑吘乖谶@里如果產生高原反應,一個小小的感冒就會出現肺水腫,趕到醫院最快也需要5天。但對此意外的救治時間通常只有不到24個小時,否則就會犧牲。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即便如此饒子君還是毅然加入了劇組。她說:“當時我21歲,第一次當導演,第一次簽生死協議?!?/p>
自從父親去世后,饒子君雖未涉足無人區,但卻一直心系這片令人疼痛的高原。在這里,她希望用新的開始與父親完成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告別。
此時,饒劍鋒離開這個世界已經3年多了,當饒子君遇到當時爸爸的登山向導次仁頓珠時,就像見到了久別的親人,忍不住失聲痛哭。很多人只知道可可西里無人區,知道這里有藏羚羊和牦牛,卻不知面積比它大6倍的羌塘。饒子君說,“‘羌塘在藏語里意思為北方未知的空地。它與阿爾金、昆侖山、羅布泊、三江源等無人區,共同構成了世界上獨有的超級荒原。面積超過60萬平方公里,也是世界第二大自然保護區?!?/p>
2016年12月,蔡宇與饒子君一行踏上了艱難的探險之路。在當地人的口中,羌塘無人區是天地的盡頭,沒有人可以穿越它。饒子君從一位藏族老人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對于這片土地的感情,“當他說道沒有人到過普羅崗日的另一邊時,眼神充滿了敬畏。”
途中天氣突變,北風夾著飛雪迎面襲來,不一會兒,大地便白茫茫一片了。與此同時麻煩也來了,三輛汽車中的兩輛陷入了沼澤中,好在人多力量大連推帶挖才使小車擺脫了沼澤。沒想到,幾分鐘后大車也陷進去了,盡管事先準備充足,防車陷用的鐵皮枕木、鐵鍬、鋼絲繩、千斤頂等工具一應俱全,可十幾個人冒著風雪喘著粗氣在泥濘中硬是忙了7個多小時,才將車拖了出來。
離開納木錯湖后,他們從北面翻過雪山,然后朝著西北方向的無人區前進。連續幾天,大雪仍一直下個不停,大地一片白雪茫茫。許多野生動物在雪地覓食。這里沒有道路,大雪覆蓋了所有的車輪痕跡,雖然還沒有進入無人區,但幾乎已經看不到人煙。
在這片白色荒原之上,寒風凜冽,道阻且難。饒子君說,無人區是呼吸都很困難的地方,其中的干燥程度是大家難以想象的,“比如深圳現在的濕度是70%左右,而那里只有3%,空氣中是沒有水分的。你拿出一張濕紙巾,迎風一展就凍硬了。擦臉的毛巾往車上一掛,瞬間就會干掉。因為高海拔,這里的含氧量只有平原地區的40%,因極度缺氧,即使空著手走路,也相當于背負50斤的重量。
令饒子君頗感意外的是,剛抵達羌塘無人區入口,7名主創就因嚴重的高原反應或凍傷、感冒已無法前行,主創團隊僅剩3人,其余多為后勤保障人員。
最不幸的是,劇組的領隊貴哥急性肺水腫發作,情況危急。饒子君和制片人當機立斷,決定派人護送他緊急下撤。貴哥還掙扎著要求留下來繼續戰斗,蔡宇說了一句話:“我只對你的生命負責,不對你的夢想負責!”此后,制片人蔡宇只好依靠對西藏地形的熟悉及豐富的戶外經驗,臨危受命,在工作任務之外兼任領隊。
憑著藏族駕駛員多吉的記憶以及借助于地圖、指北針,東風車和越野吉普一前一后,頂著風雪艱難地在雪地里探索著向前滾動。打滑、陷車、迷路,隨時都在困擾著他們。
饒子君記得在翻越巴木錯湖旁的一座雪山時,兩輛車不停地打滑,好不容易上到了半山腰,卻因打滑停止不前了,在這海拔5000多米的雪山上,停下來就意味著等待死亡,只有想辦法硬上。大家用鍬鏟,用手刨,奮力在雪地里開路。由于極度缺氧,他們個個呼吸困難,嘴唇發烏,胸部絞痛,但誰都沒趴下,原地稍微休息一下,接著又干。就這樣,他們開一截路,推一截車。硬是一步一步地把兩輛車推上了山頂。
饒子君說,在羌塘無人區,鼻息會讓上嘴唇冰凌密布,戶外觸碰金屬腳架會讓手指瞬間變紫,有時連車門也無法開合,大風不僅讓人滿口是泥,還會使人心律紊亂。夜晚寒冷到讓你懷疑身體已經不再產生熱量,凌晨4點左右,氧氣含量降為最低,人極易出現高原反應。太陽升起后,他們才感覺自己從僵死中復活,周而復始。
酷寒從始至終伴隨著整個團隊。饒子君吃驚地發現,拍攝中所有設備都要烤著火才能工作和充電。比如無人機電池的續航能力只有平原的一半,起飛前電池都要在火爐上烤著火,然后抱在懷里,迅速地塞進無人機起飛拍攝,他們的航拍手把每天的起飛都當成最后一次。雪地里拍攝延時的小伙子,一次去回收沒放多久的腳架,粗心沒帶手套,剛摸上去手就凍紫了,滴水成冰完全不是虛談。
其間,由于嚴重的高原反應,另一位重要的攝影師也承受不住,只好含淚下撤拉薩。拍攝到最后,饒子君抓壯丁都抓到了后勤和負責延時拍攝的人身上,讓他們用手機、相機幫忙拍攝一路遇到的珍貴畫面。
深入羌塘無人區環繞普若崗日冰原拍攝,是紀錄片史的突破,也是前無古人的壯舉。饒子君說,這里完整保留了“地球母親”最自然原始的生態面貌,地處無人區腹地巨大的普若崗日冰原,海拔高度在6000米至6800米之間,面積422平方公里,被確認為世界上除南極、北極之外的第三大冰川。
其間的拍攝盡管非常艱難,但饒子君和同伴卻個個像打了雞血似的興奮。因為無論是沿途山川湖泊的純凈之美,夜晚斗轉星移的深邃炫目,還是普若崗日冰原的白雪皚皚……都是絕大多數人此生未曾見過的大自然獨特景色,再配上不時出現的藏羚羊、野牦牛、羌塘雪狼等當地原生態生物作為生命的點綴,更顯出這里萬年孤寂的蒼涼震撼之美。
但拍攝的危險,也是一般人無法想象的。在海拔從5000米向6000米上升的過程中,強烈的缺氧和冰凍讓越來越多人的身體開始支撐不住。人稱“羌塘雪狼”的藏族向導巴桑,因為經驗豐富,開車趟路的重任就落在了他肩上。當時東溫河雖然已經冰封,但地下溫泉脈的川流不息導致河面結冰厚度不均勻,行走其上的人和車輛隨時有陷入河中的危險。所以橫渡時,所有車門必須敞開,以備車上人員隨時跳車。然而,待眾人的恐懼稍有平復,當夜凌晨,一名司機師傅又突發急性肺水腫。人命關天,必須下撤。但是這也意味著巴桑和另一名向導羅周需要再次往返穿越危機四伏的東溫河,而且還要開夜車。但為了搶救隊友的生命,他們還是決定冒死一試,毅然踏上了前途未卜的征程。直至安全返回后,制片人蔡宇和他們相擁痛哭。
整個攝制組的經歷非?!皯K烈”,不斷減員下撤,補給頻頻告急,無人機撞山損壞。剩下的人也都身心疲憊,而且每個人都有凍傷。有的甚至因無人區零下40度的刺骨寒冷而哭泣,心理防線也開始崩潰。饒子君只能不斷給大家鼓勁。
在別無選擇之時,饒子君臨時抽調延時攝影師擔任主攝影師,電影里失焦、抖動的畫面皆出自這位仁兄之手,后來他解釋:“事故現場”的出現一是因為自己主攻延時攝影,從未拿過攝像機;二是因為當時實在太冷了!
他們逃過野生牦牛撞翻越野車的危險,在狼群的注視下,終于抵達了冰川東南側的主峰腳下。饒子君在身患嚴重呼吸綜合征的情況下,毅然決定再登高“換一次命”。最終,她挑戰生命極限,站在了海拔超過6000米的冰舌上。
此刻,饒子君感到“找到了爸爸”,他離自己是那樣近,仿佛他就在眼前注視著心愛的女兒。這位95后女孩對老蔡說,雖然這次是九死一生,她卻真正理解了父親?!敖K于有機會體驗他走過的海拔,感受他曾看過的風景,從而放下這段難以割舍的情懷,繼續去走我自己的路?!甭犃诉@話,制片人蔡宇哭了。人到了這樣的絕境之中,遠離現代文明社會,最能觸及到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他希望用這部影片,送給10年西藏路中遇到的那些因探險遇難而長眠于此的靈魂。
就這樣,他們一路向北2000多公里,跨越400平方公里的內陸冰川,在荒無人煙、平均零下20多度的酷寒中長途跋涉40天。饒子君說,本來整個劇組是一個48人、16輛車的龐大團隊,待原路返回后,只余下8名勇士和3輛車。其他組員皆因各種原因提前下撤,無人區就是這樣殘酷。
對饒子君而言,這次拍攝是一個情懷的完整表達,“我理解了,父親想讓我做的并不是一定要和他一樣去登山,而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這也是我做這部影片的意義!”
其后,又經過14個月的后期制作,2018年8月,《藏北秘嶺——重返無人區》在國內上映,9月登陸歐洲院線。與劇情類電影不同,它既沒有事先編排的劇情,也沒有刻意寫就的臺詞。相反,影片用史無前例的探險旅程和精彩絕倫的真實影像,為人們呈現出羌塘無人區原始粗礪的生存環境,及探險者身在其中的勇氣與無畏。作為探險拍攝的引路人,饒子君和蔡宇無疑是片中絕對的主角。

該片上映后不僅引起轟動,還獲得了第六屆溫哥華國際華語電影節“紅楓葉獎”競賽單元紀錄片單元最佳剪輯獎,同時入圍第42屆加拿大蒙特利爾國際電影節。更重要的是,它填補了中國“記錄探險電影”這一空白。95后饒子君,也有幸成為中國首個“記錄探險電影”導演!
2019年4月,饒子君和制片人蔡宇已完成拍攝《藏北秘嶺》第二季的籌備工作,即將再次奔赴西藏。去追尋藏族史詩《格薩爾王》里的一個傳說,傳說的所在地依舊在羌塘境內。
饒子君認為,生命的意義就在于投身自己熱愛的崇高事業,并為之快樂打拼。哪怕面對生死考驗,也無所畏懼!
責編/劉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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