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貪吃，且傻且好奇

張佳瑋

青山說：張公子輕描淡寫地講述了自家的愛犬，一方面用看似“嫌棄”的語言描繪了狗狗貪吃的本性，一方面字里行間都是對狗狗的寵愛之情。

我家的狗命好，投了鹿犬的胎，長了張三角瓜子臉，于是她成了我認識的雌性里，唯一可以不考慮自己體重的“姑娘”。此狗仗著天生臉瘦、四蹄纖細，遂將吃視為其漫長狗生的第一要務。此狗不挑食，紅燒肉吃得，狗糧也肯咽。我媽吃雞蛋給她留個蛋黃，吃了；我媽切干絲給她半塊豆腐干，也吃了。此狗妙在甚有好奇心，且兼容并包。比如，夏天晚上一家人吃冰棍，此狗也伸嘴來吃，凍得全身發抖滿嘴呵呵聲，還是要吃。剝葡萄，也伸嘴來啄兩口，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肉食米飯，四時瓜果——食譜之雜，尋常人類實難望其項背。

此狗本來臉皮甚厚，自發胖后，皮下脂肪滿溢，臉皮已厚到狗皮膏藥的地步，手段之邪惡令人齒冷。比如，廚房刀匕聲方罷，我爸媽拿碗取盤倒酒擺桌，此狗已呈人形坐在梨花木椅上，雙前爪盤踞桌面，左顧右盼。吃飯時，先鉆我媽懷里討吃，討罷，鉆桌底到我爸處，如法炮制。紅燒肉、雞胸脯，當場吃完；肉骨頭另叼到樓梯拐角處藏著，當夜宵。菜市場賣烤鴨的人和我媽熟，也喜歡她，見之就扔幾塊鴨肝，養刁了嘴，每次路過烤鴨鋪都停步不走，雙爪踞案搖尾巴，討到方休。三年前，此狗已胖到近于“一根大香腸上插四根火柴棍”的境界。近兩年肚皮溜圓，下垂近地，骨骼已被肥肉撐開，像吃了橡膠果實的肉狗。我爸媽常為之懸心，怕此狗過于肥腴招人眼目，被抓去當香肉。所以每次我回上海，爸媽必表示：一定要減肥，一定不給她吃了！下次回來一看，又胖了。其實倒非我爸媽溺愛，實因此狗慣會賣萌，生一雙水靈靈天真無邪的眼眸，常擺著一副純真的表情，讓人不由得愛憐。多少次我吃午飯時見她眼神無辜，看似饑腸轆轆，心一軟，一塊肉又遞給了她。回頭我媽聽了，一拍大腿：“中計了！早飯她剛吃了半籠包子兩個餛飩哪！”

此狗吃飯時善于擺譜裝領導，出行時亦然。比如周末天晴，爸媽說開車去公園吧。此狗嗅到要去郊游了，高興得猛然進化了，上躥下跳，直立行走，差一步就是高等智慧生物。下樓梯，如一堆肉山聳動，又如一個溜溜球一路滾下去。上車，必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我媽懷里，站得筆直看窗外，像領導視察市容。到了公園，此狗便發瘋，鉆草地、躥湖濱、啃橋欄……無惡不作。雖然此姑娘肥胖，卻奔走如風。經常跑累了，草地上仰天一躺，哀哀叫喚，逼我爸媽抱她走，一回家就睡一整天。

此狗軀體小嗓門大，酷愛挑釁大狗。但也不能據此說此狗膽大，只要外面鞭炮一炸，她就驚惶不安，鉆被子、躲柜底，瑟瑟發抖。此狗很重視狗生質量，休息也要高質量。比如，前幾天陽光好，她在陽臺轉一圈，回頭朝我爸叫兩嗓子，再用鼻子拱拱狗窩。我爸明白了，把狗窩搬到陽臺上，此狗朝我爸搖搖尾巴，瞇眼躺下曬太陽了。吃飽喝足后，此狗甚為聽話，還嬌媚。對家人言聽計從，搖尾巴，舔手，還愛仰天一躺，露出肚子，讓你撓。

此狗貪圖享樂、好吃懶做、愛撒野、傻大膽、好奇心重、忠心耿耿、厚顏無恥、不注意形象、不懂規矩、精力旺盛，活得跟她的肚子一樣又飽滿又豐潤，比尋常人還幸福得多。就是這態度，感染得我媽也開始做刺繡、學中醫、打毛衣、學插花，樂滋滋地享受美好人生了。總結下，這狗姑娘就是且貪吃且傻且好奇，所以活得特有勁，也感染了我們全家。

王傳生摘自《我這個普通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