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 小

王太生

清人顧仲寫過一本《養小錄》，是一本紙頁泛黃的古代菜譜。何為“養小”？顧仲在書中只字未提。

孟子曾對他的學生說過一句話：“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矣，為其養小以失大也。”孟子輕視煮飯做菜這類一地雞毛的家務瑣事，認為只曉得吃吃喝喝的人被人瞧不起，因為他護養了小的部分而失去了大的部分。言外之意，人在滿足生活需要之外，還當有精神追求。一味專注于味蕾之歡的人，養小而失大。

顧仲當然知道孟老前輩的話，但他喜歡煲湯做菜，沒有辦法呀，情難自禁。他覺得只有吃好喝好，才有干活、做事、創業的本錢，養小就養小吧，大事從小事做起，他干脆把吃吃喝喝之類的小事寫成一本書，邊學習邊實踐，吃著親手做的橙糕，喝著親手熬的暗香湯，口中妙味奔突，鼻翼掠過一縷清香，心中暗暗竊喜，劈柴炒菜，一心一意做好吃的，心無旁騖。顧仲有幾十個招牌菜，諸如，熏豆腐、頂酥餅、鯽魚羹……這要是放在現在，開個小飯館，兼顧配送外賣，肯定大發。

養小，或許是搗鼓些小玩意、小喜好，貪圖些小安逸、小意趣，而且沉浸其中，自覺美好。衣食住行，尋常百姓每天所做的事就是“養小”。

喜歡做菜的文人，筆下活色生香，文從小處著手，親切，接地氣，也有生活煙火味。

汪曾祺飯桌上的菜，有些是他親手做的。比如，燙干絲、燒小蘿卜、塞肉回鍋油條等。他說：“拌薺菜，拌菠菜。薺菜焯熟切碎，香干切米粒大，與薺菜同拌，在盤中用手摶成寶塔狀。塔頂放泡好的海米，上堆姜米、蒜米。”

王世襄也喜歡做菜。他從前在京城經常騎輛破自行車，車后架上綁著大小鍋具，到朋友家中去做菜。

“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蔡瀾，被人問起人生觀，想也沒想，便答：“吃吃喝喝咯，快樂咯，自己活得一天比一天更好，希望今天活得比昨天更好，明天活得比今天更好。”蔡瀾的大吃大喝，算得上是一種“養小”的態度，這在當下，從另一個角度看，也算是熱愛美食，熱愛生活，對生命的一種尊重。

汪、王、蔡，仨老頭兒，一臺戲，說來說去，其實都喜愛“養小”?！梆B小”養的是小閑情、真品位。

我曾被人拉到一微信群里，里面的人，天南海北，開始以為是談經說文，哪知全是談養花識草，他們拍的那些花兒我從未見過，也就插不上話。朋友圈里，從早到晚，天天談論得很熱鬧，一幫人在微信上“養小”。

許多人年輕時曾有大志向，夢想成大事、創大業。經歷過許多事情，取得過很多成功，也遭遇過失敗，慢慢沉淀下來，喜歡養養花、種種草、釣釣魚、做做菜，細小而充滿意趣，人生繞了一圈，他又回到“養小”。

（王傳生摘自《解放日報》2018年9月13日）

【適用話題】大與??；生活意趣；人生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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