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天衡


瑪瑙很悲哀,在所有的寶石里屬于最價廉的。好在大玩家乾隆爺,愛上了其中的紅白相間的“南紅”,從而身價陡增,成了宮廷的文房。
南紅數乏大料,若此件三孔花插,堪稱個中白眉。以白料為地,紅處俏色雕作竹、鶴、壽桃、靈芝、湖石、祥云,極具氣勢,配以茜牙綠色底座,三色相映,熠熠生輝。乃乾隆內府之物。流落海外久矣,近年所獲,物有靈性,游子歸里,自當欣慰矣。
尤當提及者,南紅舊料皆出云南保山。今有四川涼山料,紅而偏于深近乎紫,白則透近于無色,也趨絕產,當易分別。
此乾隆工琥珀雕佛手,琥珀極少大料,此作高12厘米,罕見。古人不知其是松柏類樹木分泌的樹脂,入土億萬年后所形成。有謂是猛虎死后皮肉化為泥土,而其魂則成金黃色的寶石—虎魄,又稱琥珀,誠神話也。
中國人講吉祥,佛手與福壽諧音,寓祝福意。此作,有不凡的藝術加工,較之實物尤顯雅致,形態多姿,繁而不碎,巧而不小,金燦靈瑩,圓渾天成。惜乎彼時巧匠留藝而不重私名,作者不可考,然可斷為大匠所制。此件二十年前友人自歐洲得之,記得是囑書齋館匾額易得。友誼者可戲解為:友處易來也。

此黃道周先生六十歲在家鄉漳浦建成明誠堂時所書詩十首,半年后,為南明所召,決意復明抗清,結果以卵擊石,為清兵擄獲而被殺,吾以為盡忠南明事小,而為后人平白少貢獻法書,則其憾大矣。此圖為卷末一截,所書峭峻冷剛,翻新晉賢書格,是成熟期的代表作,曾被多家出版社出版。
購入此卷當在1995年,時其故里一畫商攜卷及一梁同書字軸示我,要價七萬五千元,因梁軸為偽作,我稱只要黃之手卷,詢價,商人果然精明,說黃卷七萬五千元,梁軸是搭送你的。故只能兩件均歸豆廬。由此,推及清代、民國一些知名藏家,所藏也頗有一些贗品,此也是一種原因也。

壽山石產自福州之壽山村。以此村為軸,四周也產佳石,若明末即被譽為三寶的田黃、艾葉綠、白芙蓉,白芙蓉即出自它村,而艾葉綠的坑口,至今還是不解的迷團。旗降石為壽山名品,產量少,而如圖之“彩虹旗降”凍石,歷史上僅在20世紀80年代出過幾公斤毛料。時由名家郭功森雕成印石幾方,然而均被購往臺灣,故偌多雕鈕家及藏印家,知其名而不見其物。改革開放,國強民富,臺灣藏家攜來海上求售,名石名雕始初展芳容,亦石緣也。


二十年前,在東臺路古玩市場見吳昌碩銘刻硯一,文、書、刻具佳。審其字,當是花甲前后之制。然遭“文革”之厄,硯面殘破近半,硯側蕭蛻庵銘也削去大半,大有見美人毀容,不忍側目之慨。然放棄又復不忍,以五千元購歸。盤玩之際,擊聲如木而隱悲戚之音,思忖有日,決定平其硯面而保其背之銘,請高手楊君留海整修,且以癭木、紅木制作成精妙硯屏,令一度殘破之物復成完美之器。缶翁有知,當引我為知賞。

華夏之大,物華天寶,人杰地靈。即以工藝美術而論,其品種之豐,物類之盛,的是勝不枚舉的。
這是一件以雞翅木為板框,釀嵌彩石的大掛屏。題材是牡丹白鷺圖,牡丹寓富貴,白鷺僅一只,寓意“一路富貴”。這種中國式的寓意是外國人百思而不得一解的。記得1987年在美國,畫展里有這一題材的畫,美國人問牡丹為什么是富貴?白鷺與“一路”有什么關系?你解釋半天,他們還是肩膀一聳,一臉的茫然。這就叫文化差異。
此屏高約150厘米。是百余年前青田所特有的工藝。先有精通花鳥畫的高手起稿,隨后按畫面的需要,匹配以接近的青田彩石開片,雕刻出牡丹花及枝葉,再雕刻白鷺的各個部位,以淺刻、浮雕、細刻相參的技法完成,達到預期效果后,再以大漆拼接粘合。從而獲得傳統工筆花鳥畫與浮雕工藝合二為一的藝術品。
此件2004得于日本東京,背面還粘貼著1915年巴拿馬國際博覽會得銀獎的記錄。價六萬日元(合三千多人民幣),然而,搬回上海到是折騰得不行。

此為我畫院老畫師謝之光為其祖父所繪肖像,精工至微,與其暮年所作放浪形骸的大寫意南轅北轍,判若云泥。
1974年訪先生大田路宅,翁說今朝畫點啥?曰荷花如何?未等我回過神來,翁旋將一硯的濃墨連同硯臺合撲于紙上,任其浸開,遂自成蓮葉,繼而以曙紅色從錫管中擠出之條狀直接作紅花一朵,高聳于紙面,畫畢,半晌不見收燥,將畫置于一旁之煤球爐上烘多時,稍干。回家后,將此圖掛于壁上二周,依舊不收干,自覺不可收拾。時有友人來訪,奇此作,遂貽其。今則不知所終矣。趣事。

1975年陸儼少先生囑我去姑蘇時到干將路去看望老友費新我翁,進門先要在本薄本子上簽名,并稱現在忙,字是不能寫的,我順便拿出拙刻印譜請其指教,誰知他老人家進里屋拿出一卷新作來,說:“讓你挑選一張。”這就是當時我挑出的一張。接著說:“要請你為我刻兩方印。”
(本文作者為中國篆刻藝術院名譽院長、上海書法家協會首席顧問、吳昌碩藝術研究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