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葵在歌唱

文/張淑清

蜀葵，在鄉村溝壑普遍存在。它的樸實和村莊的人有一拼。我那時候小，這些盛開在五月里，枝節很高的花兒在書本上是什么名字？我不清楚，只聽娘說，叫波波壇花。讀中學時，學過唐代詩人陳標的《蜀葵》詩詞，有配圖，一對照，才知道它叫蜀葵。“眼前無奈蜀葵何，淺紫深紅數百窠。能共牡丹爭幾許，待人嫌處只緣多?；钤谔圃娭械氖窨粌H僅是驚艷極致的化身，也深刻反映了蜀葵在世人心底的形象和位置。

對蜀葵說不上傾情之歡，卻有一種結著果實的鄉愁，刻在我記憶的堤壩上，只要春風一吹，蜀葵就從地核冒出，向著藍天拔節。那時候，再憔悴的故鄉，大娘嬸子們，偏栽一排排蜀葵，讓它們像哨兵一樣，佇立在門口，院落，于歲月的枝頭，生長出一種蓬勃的，積極的精神元素。

放學回到家園，蜀葵的迎風招展，瞬間消除了枯燥沉悶的心情，娘怎么忙碌，都堅持在籬笆墻下，窗外的一角，栽著幾株蜀葵，老宅子一直蔥蘢著兩種顏色的蜀葵。

一種是粉白花蕊的，粉得炫目，粉得妖冶，粉得柔軟，粉得嫵媚，粉是主色調，周圍的邊兒扣著一條條白紋，毛茸茸的花面，不仔細看像絹花，粉白的暖色調，很空靈，沒有煙火氣息。詩歌一樣的浪漫，我常常蹲在蜀葵下，讀書，閑閑地啃著一枚蘋果。借著蜀葵，枕著溫和的陽光，給一個男生寫過情書。當然，這都是青蔥歲月，沒有成熟的經歷。

紫色的蜀葵占據著我家庭院半壁江山。甬道，屋檐底，墻根兒，草垛邊，統統是紫蜀葵的世界，娘喜歡紫色的蜀葵，大約是她與爹的一個青春時期的故事，娘那日午后，坐在葡萄架下，一邊納著鞋底，一邊講給我聽，爹和娘的親事，姥爺湊合的，因為在一個屯，低頭不見抬頭見，爹是個實誠人，好莊稼把式。插秧，不像其他勞力，還用繩子比直，爹左手托稻秧，右手就像雞啄米，噠噠噠，他走過的地面，秧苗整齊，不帶倒伏的。屯子沒有超過爹的，種田收的谷物也較別人多，這樣就有不少女子看上爹，姥爺也看中了。

姥爺主動找爹說親，爹以為他開玩笑。娘是林家二姑娘，人俊，一手好活兒，裁剪縫紉，繡花做被，拿得起放得下，爹沒文化，大老粗。沒想過娶我娘，姥爺說，你就準備兩桌酒席，不必奢華，土豆瓣燉小笨雞，酸菜粉條子，窗上剪兩大紅喜字，屋里裱一層報紙就成。

娘不同意也沒轍兒，那年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決心嫁給爹，就是源于那幾棵蜀葵，它們被移栽到院子最醒目的地方，紫色的花朵，像娘圍在脖子上的紗巾。

爹了解娘稀罕紫色的蜀葵，特意去街坊鄰居家，要來幾株蜀葵，澆了水，后來，就肆意地綻放。鄉村的男女看對象，很有儀式感，按照習俗，娘去爹那看家，一進院子，就被蜀葵吸引住了。

爹紅著臉說，俺聽說你喜歡這花兒，俺就捯飭了來，以后，你住進來，就天天看，年年看。

娘說到這里啞然失笑，娘的心像開著的蜀葵。

我那時也愛美，和伙伴們玩過家家，娶媳婦的游戲，沒有蝴蝶結，就摘取一朵蜀葵，夾在羊角辮子上，當媳婦兒。也給扮演新郎的男生戴蜀葵花。很隆重的儀式，至今想起來記憶猶新。

蜀葵不擇環境，不選土壤，只要有一捧沙土，它就能昂首挺胸把自己活到山清水秀，情意綿綿。

在家鄉，五月的田野，堤壩，農家小院，蜀葵隨處可見，它們默默無聞，不管你是否欣賞，愛與不愛，它都在。和土地，村莊緊緊相依，不離不棄。

搬到城市后，喧鬧的馬路找不到綠色的植物，花草。偶爾路過深巷老街，那窄巴巴的一弘院子，挺立著三兩枝蜀葵，雖然開得不如村莊的熱烈，激情。一枝一葉，倒是折射著淡淡的鄉情，經風一拂，滲入心扉的全是娘的味道，故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