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愛

周絲離

1.送快遞

林達的皮鞋開膠了，街口正好有個鞋匠。

林達坐在小馬扎上，看著明晃晃的太陽，犯了煙癮，于是趿拉著修鞋大爺的水紅拖鞋，去小鋪子買煙，卻橫沖直撞地飛來一輛快遞公司的摩托車，林達的胳膊上被劃了一道口子，疼得他齜牙咧嘴。

摩托車一溜煙兒不見了，林達低頭，見地上躺著一個剛被甩下來的快遞郵包。疼痛和憤恨，使林達撿起郵包，隨手扔進了垃圾桶。走了幾步，他又把郵包從垃圾桶里翻出來。

包裹上寫著詳細地址：洛陽路22號，利華小區……

剛好就是前面那個斑駁的老樓。林達吸口煙，吐了一個煙圈。看著干巴老頭正對著自己的皮鞋敲敲打打。反正閑著，不如送過去，萬一是急件呢？

林達去了利華小區，氣喘吁吁地上了7樓702。他敲了半天門，沒人應，門卻自己開了。林達閃身進去，客廳的沙發上，躺著一個穿紫色性感吊帶睡裙的年輕女人，屋里亂得沒處下腳，一股刺鼻的味道迎面撲來。

下一秒，林達尖叫著，一腳跳出門外。一大片血紅色，順著女人的手腕，觸目驚心地鋪滿了粉色沙發。

林達嚇傻了，站在門口直轉圈，最終哆嗦著掏出手機來，不知道是撥110，還是120。

120來了，他背著女人跌跌撞撞地下樓。掛號交錢，林達在醫院里忙得上躥下跳。終于忙完了，他癱倒在椅子上，酸軟得像顆過了水的白菜。

可是醫院說，人是搶救過來了，不過孩子沒保住。林達立在原地，盯著自己腳上那雙丑陋的水紅拖鞋，發著呆。

這是一個多么奇怪而混亂的下午，他只是去修鞋，卻被人撞，無意撿到一個郵包，莫明其妙地送去，卻救了一個自殺的女人，自殺的女人懷了孩子。

忽然一個念頭從林達的腦子里急急地跳出來：孩子？那孩子是誰的？

2.奇怪的女人

天黑了，林達才去街口取鞋，可是干巴老頭早就收攤了。他又趿拉著水紅拖鞋回飯館，林達是鴻升飯館的大廚，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失蹤了一下午，老板陳大志非殺了他不可。

果然他前腳進廚房，陳大志后腳就跟進來，一抬手抄起一只碗，差點砸爛了林達的腦袋。陳大志扯著嗓子大罵：“你還想不想干了，不想干跟老子說一聲，立馬滾蛋！”

林達也想滾蛋，可是他小時候得了小兒麻痹，治得不徹底，走路一瘸一拐，出了鴻升飯館，誰會立馬收個瘸子當大廚。

林達跟往日一樣，窩窩囊囊，受了氣也不吭聲，洗了手，然后去炒菜。

炒菜也擋不住他心猿意馬，下午時，那個女人飽滿的身體，伏在他背上一飄一蕩，他就渾身脹得特別難受。

林達29歲了，還沒嘗過女人的滋味。伙計們吹牛，自己在床上多有本事時，他就躲到一邊去，一聲不吭。

后來的幾天，林達總窩在廚房里不出來，背著老板和伙計，偷偷地慢火熬老母雞湯。

秦月特別愛喝他熬的湯。

秦月就是林達那天救過的女人。從醫院出來，林達一有空，就拎著老母雞湯往利華小區跑。

死過一次的女人，往往特別看得開。秦月就是這樣想的，與其凄涼得無人照顧，還不如跟一個心甘情愿對自己好的男人，即使這個男人看上去實在不怎么樣，腿有點瘸，不好看，沒錢，也沒什么前途，不過她不在乎。

林達滾燙火熱的手被秦月拉著，聽她傾訴著。她指著墻上的照片說，那是她男朋友，她從小命苦，沒父沒母，他是個流氓，騙了她的第一次后，她就跟他了。

兩個人租了房子，一起在這個城市打拼，可他整天做些雞鳴狗盜的事。一個月前，男友偷光纜被判了刑。她卻發現自己懷孕了，走投無路，就想到了死。

秦月摸著自己手腕上留下的疤，朝林達笑笑：“既然沒死成，那么索性就好好活著。”

這天夜里，吃完飯，林達沒有走，他有點緊張，同時心里罵陳大志，這么好的女人他也騙，他真是個畜生啊，豬狗不如。

對，陳大志就是秦月那個男朋友。

3.算計

林達怎么會不知道秦月在撒謊呢？但是他不揭破。事實上，林達救秦月那天，他就看到了墻上的照片，一眼認出那個男人就是陳大志。

林達一邊親吻秦月的身體，一邊覺得這個女人很好笑。

明明白天的時候，陳大志還把一盤子滾燙的辣炒蜆子潑到自己身上，把他罵得狗血噴頭。陳大志一向對他趾高氣揚，氣不順了，就找茬兒，有事沒事教訓他一頓。豬狗不如的陳大志，怎么會一個月前就進監獄了呢？

林達再笨，也能猜出秦月和陳大志的爛俗故事。

不過是男歡女愛，男盜女娼。陳大志有家有老婆，卻耐不住寂寞，于是出了軌，有了小三，跟秦月在外面偷情，秦月懷了孩子，他卻溜了。

林達在心里一邊替秦月不值，一邊罵陳大志是畜生，不過，睡著陳大志曾經睡過的女人，林達心底還是有點暗爽，有點解恨。

向來，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軟弱卑微，老實，空乏，蒼白，即使想報仇也從不敢付諸行動。

這些年，誰給過他一點淺薄的尊嚴和愛呢？沒有，一個人都沒有，除了秦月。

他在秦月身上，看到了星星點點、微凸微凹隱現而來的愛意。那些愛意，讓林達從黑暗的長長的人生隧道里，忽然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光亮。

林達承認，之前跟秦月上床，心理是有一些陰暗的。

他睡了陳大志過了氣的女人，就覺得自己報了仇。

可是，他沒想到，他對秦月越好，秦月就對他越好，和秦月在一起越久，自己就越在乎這個女人。

他29歲了，有一點瘸，一輩子都只能賺點小錢糊口，正常女人怎么可能嫁給他？

可是，秦月那么漂亮，卻不嫌棄他，愿意跟他在一起，甚至還談到了結婚。

結婚這個詞，特別具有震撼力，它蠱惑了林達多年以來干涸的心。他舔了舔嘴唇，心里突然產生了一個邪惡的念頭。

夜里，林達站在飯館的保險柜前，決定干好這一票。

保險柜里有15萬塊錢，飯館要裝修，是明天準備給裝修公司的。白天時，林達看到陳大志放進去的，有了這15萬，他就能和秦月結婚了，想去哪兒都行。

林達砸開了保險柜，取出錢，然后裝進一個面粉口袋里，可是身后忽然人影一閃，跳出來的居然是陳大志。

他慌了，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忽然莫明其妙地，就抄起了手邊的炒菜大勺，朝著陳大志用力地砸下去，一下，兩下，三下……

林達拎著錢，一瘸一拐，趁著夜色蒼茫，一路狂奔。

他殺了人，他傻了，他的身體抖成沉重的一團，腦子里唯一接收到的信息就是，逃，帶著秦月一起逃！

4.逃跑

晝伏夜出，茍且安活，猶疑和惶恐被無數倍拼命放大，林達帶著秦月，開始了他們沒日沒夜的逃亡之路。

他們住黑旅店坐黑車，食不果腹到處逃竄。從一個城市到另外一個城市。哪里都不安全，哪里都可能是忽然鋃鐺入獄的爆點。然而，他們都不怕，甚至心里還潛藏著一絲扭曲而瘋狂的竊喜。

即使住在短暫歇腳的小旅館，他們也會沒完沒了地取錢買東西。他們之前都是小人物，有了15萬墊底，忽然就格外淺薄地沸騰了。

終于他們逃累了，于是住了下來。

林達點著煙，說明天他要去洗個澡剪個頭。

秦月吃著巧克力，說明天她也要去買點乳液，她帶的東西，就剩下巧克力了。

可是，他們還有明天嗎？

即使想破腦袋，林達也不會想到，第二天，秦月就死了。

更讓林達想不到的是，秦月死于那一大盒巧克力，那盒巧克力，裝在不久前林達親自送去的那個郵包里。

巧克力是秦月和陳大志好時，他從淘寶上訂購的。

可是，誰都不會想到，他居然在里面投了毒，然后又再次包裝好郵寄給秦月。

因為懷了孕的秦月口口聲聲說，不離婚就殺了他全家。他當了真，于是要毀掉這個女人。

一個月后，有人看了通緝令，報了警。

被警察抓捕前，林達在一個他連名都叫不出來的城市，衣衫襤褸，卻穿著一雙不知從哪里撿來的水紅拖鞋，在大街上，一瘸一拐地逃，像一場鬧劇，更像一場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