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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塘潮

1.初遇

那段時間，我常常騎單車去一條離家很遠的馬路。那條馬路在一個住宅區外圍，是開發商修建的，整條路花團錦簇，郁郁蔥蔥，每隔不遠設有一條休閑椅。

我不是無聊的人，只是受不了父母的嘮叨。我很帥，中學就有女生追求，我整天忙著跟女生談戀愛，因此影響了成績，只考上三流大學。

等畢了業我才知道，上哪個大學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的學歷讓我成了路邊攤的貨色，把簡歷發到理想的企業，連面試的機會都得不到，女朋友看我沒出息，跟我分手了。

我的腸子都悔青了，能做的，只有到這條路上躲清靜。

有一個女孩，常常傍晚來這條馬路鍛煉，她的年紀與我相仿，是住宅區里的業主。

碰到的次數多了，自然而然熟悉起來。一天又見到她走過來，我叫住了她，約她去喝咖啡。我帶她走進一家咖啡廳，剛坐下，她就問：“你總是坐在路邊，不用工作嗎？”我不好意思地說：“我還沒找到工作。”

她叫袁涵，是名校畢業生，在一家著名企業就職，不必坐班，在家里工作就可以拿到不菲的收入。

我非常羨慕，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說：“按我的學位證書，其實你可以制作假學歷資料，也能找到很好的工作，你要不要試試？”

我撓了撓頭說：“這樣也行？”她笑了，說“：不關我的事，你自己決定。”

我覺得不靠譜，就岔開了話題，晚上回家，又被父母嘮叨了好久。第二天，我找到袁涵，把她的學位證書拍照，幾天后，我聯系上假證公司做了一套。

我用虛構的學歷給一家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公司發了份簡歷，沒想到很快被錄用了，我不僅有了一份體面的工作，而且可以掙到可觀的薪水。為了感謝袁涵，我把父母獎勵的錢，全部用來請袁涵吃飯。

2.把柄

試用期滿那天，我去人力資源部取表申請轉正，文員遞給我表時，說盧經理找我。盧經理是人力資源部經理，三十多歲，比較胖，精明干練，一看就是對工作滿腔熱情的女人。

我忐忑不安地敲開盧經理辦公室的門，她坐在寬大的椅子里，神情怪異地看著我。我小心翼翼地問：“您找我什么事？”

她示意我坐下，肯定了我的工作表現之后，從檔案袋里掏出我的學位證書，擺到我面前說：“你的證書我查過，是偽造的。”

她說話聲音不大，卻像驚雷在我頭頂炸開，我臉色蒼白地望著她，等待她的審判，她微微一笑說：“你也不用著急，這件事暫時只有我知道。”停了停，她仰了仰頭說，“你怎么謝我？”

我被嚇得精神高度緊張，聽出她話里有回旋余地，趕緊說：“盧經理，來公司這么久多虧您教導有方，想請您吃頓飯，您能不能賞光？”

我戰戰兢兢地看著她，她笑了，說：“好，下班你訂好座位后，給我打電話。”

她的話像特赦令，我高興地回到崗位上，仔仔細細地填好表，上網查找飯店。

我訂了一家環境不錯的西餐廳，盧經理如約到來，她換下職業裝，穿了一條長至腳踝的韓版長裙，顯得很親切。

她放下架子，為我斟酒布菜，但她的話題卻高雅得讓我犯困。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附和她。她似乎看出了我對她的話題不感興趣，話鋒一轉，問起我的感情生活。

我告訴她，我的女朋友叫袁涵。為了表示對她的忠心，我把袁涵的情況和盤托出。

事實上，我自從認識袁涵后，非常喜歡跟她在一起，她也喜歡跟我在一起。

近幾個月來，我們每隔三五天就約會一次，雖然沒有明確戀愛關系，但那種朝思暮想的親近，早已比戀愛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問盧經理：“您愛人肯定很出色吧？”她莞爾一笑說：“以前一直忙于工作，到了這個年紀才明白青春易逝，覺得該找個歸宿，不過為時已晚，再想像你們這樣精挑細選，難嘍，碰上一個喜歡的男人不容易，碰上了就想天長地久。”

我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她不會看上我了吧？

3.被困

同事們傳說，盧經理和副總經理有矛盾，兩人的思路永遠到不了一條線上，有時在總經理面前也起爭執。

我有點幸災樂禍，副總經理是我佩服的領導，做事雷厲風行，有膽有識，很有大將風度。這樣的領導一定前途無量，我心里盤算，如果他能把盧經理整走，我偽造學歷的事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一天，我下班跟袁涵約好一起去玩桌面游戲，剛走出公司，卻接到盧經理的電話，要回請我吃飯。

我不想再跟這個老女人打交道，但一個掌握我致命短處的人，我怎敢怠慢，只得打電話告訴袁涵加班，去赴盧經理的約會。

她把我帶到郊區一家農家菜飯店。飯店煮飯燒菜不在廚房，而是在院子里，地上架著幾口鍋，廚師蹲在地上操作。

菜上齊后，我們坐到餐桌前，幾杯酒下肚，她把肥肥的手伸進包里。我想，莫不是要送我禮物？結果她拿出來一個U盤說：“這是副總經理的資料，幫我發到公司網站上。”

我接過U盤，問：“哪方面的資料？”她鄙夷地一笑說：“他到咱們公司應聘時，在表里填的是在以前單位做過五年副總，為尋求發展離職的。其實他在那家公司連三年都沒做滿，只是個部門經理，跟老板鬧翻了出來的。”

我聯想到自己偽造的學歷，恐慌得手發起抖來。停了停，盧經理繼續說：“帖子別在自己電腦上發，咱們公司有電腦高手，查出你的IP地址，你就被動了，到網吧也不好，有監控錄像，人多嘴雜，最好到你女朋友的電腦上發，但最好別讓她知道。”

我腦子里浮現出副總經理的工作狀態，他是我佩服的領導，可是我不能得罪盧經理，只能照她的吩咐做。

我也認為背后捅人刀子不是正人君子所為，所以在袁涵家約會時，我讓她出去買菜，自己謊稱玩游戲，把副總經理的資料發到了公司網站上。

副總經理的資料很快在公司被傳開，影響面太大，引起上級重視。公司為殺一儆百，整肅紀律，防止造假成風，在全體員工大會上宣布：辭退副總經理。盧經理也因失察而受到了批評。

散會后，我看到副總經理提著包裹狼狽地走出公司大門時，那份凄慘，讓我不寒而栗，他的前途毀在我的手里，我感到無限愧疚。同時也怪盧經理，害人害己，何苦呢？

公司里同事們議論紛紛，都說副總經理是個好領導，一定要揪出背后告密的人。

我跟要好的同事私下聊天時，還得知，每個員工多多少少都有一點造假行為，有的為了爭取高一點的薪酬，故意把在原單位的工資報得高一些，有的到公司應聘時是轉行，卻編造出以往的工作經驗……

副總被辭退，他們不僅是打抱不平，也是人人自危，為保全自己而做的反擊。曾經，公司里就有告密的人，被同事們齊心協力擠走了。

同事們自發地進行人肉搜索，幾天時間，就把袁涵的網址搜索出來，這個結果讓大家奇怪，一個跟公司毫無瓜葛的女人，怎么會揭發副總呢？但也有人猜測，也許這個女人跟咱們公司的誰有關系，用了她的網址。

有人指著袁涵的照片問我，認識這個人嗎？我搖了搖頭否認。我知道這種情況下承認這層關系，無異于自尋死路。

同事們商量說，一定要查出那個藏在幕后的人。

我不再敢跟袁涵見面，只是偶爾在電話里聽聽她的聲音，她問我為什么最近不去看她，我說進公司不久，想做出點成績，把時間都用在了工作上。

她很高興地說：“好好努力，我支持你！”

想象著她燦爛的笑容和真誠的祝福，我無地自容，只盼著這個風頭快過去，再找機會見她。

同事們當然沒找到跟袁涵有關系的人，但對她的調查并未罷手。有一天，有人找出資料，她高中畢業時還是平胸，后來做過隆胸手術，才變成現在的線條。

大家歡呼雀躍，立刻把這個爆炸性的新聞發到袁涵所在的公司網站。

我假裝跟他們同樣高興，心卻揪起來。不知道這個報料會給她帶去什么不利后果。而我心里仍然那么愛她，我多希望別人跟我一樣，寬容地對待她為完美而造的假。

這件事后我更加懼怕盧經理，因為她不僅知道我偽造了學歷，還知道我告發了領導。我隱約感到陷入了一場陰謀。

4.無法逃離

新上任的副總經理姓蘇，相貌英挺，組織能力和社交能力都不錯，只是專業知識欠缺，偶爾脫口而出的外行話，會讓他在員工們心目中的形象打一點折扣。

好在蘇副總對我很器重，做事情總把我帶在左右。我很快被提升為部門主管。當我在電話里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袁涵時，她沒有我想象的那么高興，聲音里帶點憂傷。

我突然想起同事發到她所在公司網站的關于她隆胸的帖子，深深地感到自責。我不敢讓她聽出我知道底細，只泛泛地安慰她，等我在主管位置上坐穩了，一定抽空去看她。

同事們漸漸習慣了新的人事環境，對離職的副總漸漸淡忘，工作圈子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一天，公司沒有加班，我打電話告訴袁涵，下班去看她，她哭著答應了。我問她為什么哭，她告訴我她辭職了，我想原因一定是那個帖子。

剛掛斷電話，蘇副總走過來，讓我陪他出去喝幾杯。我不好意思推托，只好又告訴袁涵，晚一點去看她。

我跟著蘇副總來到一家餐廳的包間，打開門后，驚奇地發現盧經理早已坐在里面，從他倆說話的默契程度看，像是正在熱戀中的情人。

那天我們喝了很多酒，盧經理喝得也很盡興，閑聊中她說如果不是為了蘇副總，她決不會跟前副總產生分歧，這不是她做工作的原則。

我奇怪，蘇副總也不像要借助盧經理才能找到工作的人啊？正在這時，蘇副總拿出一張精密儀器采購單，讓我帶采購人員到他指定的公司采購。

我看到采購單上的金額，驚得瞪大了眼睛。蘇副總笑笑說：“少不了你的好處。”

我問蘇副總為什么這樣做，他說：“我的學歷是大專，要想找到好工作，就得作假學歷，在哪兒工作都戰戰兢兢，不如借助公司的實力，讓自己做上真正的老板。你的情況不也這樣？咱們同病相憐吧。”

我害怕這樣做觸犯法律，想打退堂鼓，大不了辭職，另找一份薪水低的工作。盧經理看出我的心思說：“這件事你恐怕不能不做，否則，你那個寶貝女朋友知道了你利用她的真相，會恨不得殺了你，同事們知道你是什么人，憑這些人的水平，你將來別想再干這行。”

她停了停，為打消我的顧慮，又說：“放心，商品的標價是正常市價，只不過是冒牌貨，你負責使用維護，注意不要搞出事來就行了。”

我失去了抗爭的勇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的手機響了，是袁涵打來催我的。可是那該死的假學歷，已經讓我成了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滑入吉兇未卜的泥淖。我不敢接電話，仿佛看到一副手銬正在我頭頂晃來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