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淇琳
我到過那座城市,它很小,在地圖上幾乎找不到。
初春的午后,窗外的紫云英開著紫色的小花朵。我在南方小鎮的工廠宿舍里,手不經意間觸碰到墻上的一張舊地圖。我在地圖上仔細辨認那座城市,終于看見那藍色的芝麻粒大小的地方,它在我眼前漸漸清晰起來。然而我并沒有那座城市的完整記憶,只有那里位于華新路一家沒有名字的老鴨湯店,而它,喚起我對那個被稱為云英老師的記憶。
記憶中,那是一座濱海城市,那時的華新路還只是一條僻靜的小路,中山路、文化宮和輪渡是外地游客的聚集地,卻極少有游客知道華新路。華新路地處坡地,有著歐洲風情的漫步圖景,它緊鄰中山公園與溪岸路花草市場,從高處看過去,一年四季到處郁郁蔥蔥,花開不斷。
當時我從職專院校畢業初闖社會,有一天夜里,不記得是做了什么夢,醒來后就想去浪跡天涯,于是一個人背著行囊到了這座濱海城市,開始在老鴨湯店工作的日子。那天天剛蒙蒙亮,路燈一盞盞相繼熄滅,馬路是濕的,街景之間有淡淡的薄霧,清新的早晨便從這薄霧里的一縷亮光開始了。我拉下老鴨店的卷閘門準備去集市,一個十二三歲清瘦女孩急匆匆跑過來:“哥哥,有沒有老鴨湯賣?”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們店要十點才開市呢,你晚點兒再過來吧。”女孩皺緊雙眉:“一碗都沒有嗎?”“不是我不賣給你,早上還沒去拿鴨子,一時半會兒我也變不出老鴨湯來。”女孩很失望。我騎車走了很遠,轉彎時看見她依然定定地站在店門口。
集市里的人聲和食物香氣長了腿,漫在每個角落。我熟門熟路拿到了預訂的鴨子,回到店里忙碌起來。等我得空坐下來時,猛然想起那個想買老鴨湯的女孩,我不知道女孩是否會再來,但還是決定給她留一碗老鴨湯。直到晚上店里打烊,那碗老鴨湯仍然香氣氤氳,而我始終不見女孩的身影。也許她是一個幻象,也許一切都不存在。
第二天中午我接了個送餐的訂單,回程的路上經過橋頭,我再次看見那個女孩。女孩騎著自行車正在駛向機動車道,我剛想叫住她,站在路中間執勤的交通警察也注意到了她,馬上打出了制止前進的手勢。女孩好像沒看見似的,仍然向前直行。交通警察追上去截住女孩:“你這孩子是怎么回事,自行車怎么能走機動車道,為什么招呼你還不停?”
“對不起,是我太著急了,老師住院了沒人照顧,我想快一點才會從這邊走的。”女孩說著指了指對面的中山醫院。“再急也不能違反交通規則,這是很危險的。看你年紀小,這次就不罰你了,以后一定按道行駛,知道嗎?”女孩連連保證,等交通警離開后,我問女孩:“你昨天說買老鴨湯,怎么沒有過來取?”女孩告訴我,因為她的云英老師病了,所以她想讓老師補補身體,可昨天忙著照顧老師,最后都沒有得空。我問道:“老師的病情如何?”女孩嘆了口氣:“她太累了,為了讓盲人們也能‘看電影,常常要熬夜寫講解稿,這是熬出病了,不過醫生說再靜養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讓盲人們“看”電影?
“嗯,云英老師是從大城市來我們這兒的,普通話非常標準,她不僅文化課教得好,還常常教我們如何掌握閱讀的節奏。”女孩說道。
“云英老師?我認識她,她偶爾會來我們店里要面線老鴨湯吃呢。聽說因為她的聲音動聽,文字功底又好,常常會去盲文圖書館為視障人士解說電影呢,你說的就是她吧?她病了嗎?”
女孩眨了眨眼睛,說:“我媽媽出車禍后眼睛就瞧不見東西了,常常長吁短嘆。可自從她去聽云英老師講電影,心情開朗了許多,也會跟我們開玩笑了。這次媽媽特地囑咐我,說我們要懂得感恩,云英老師為了給盲人們講電影,一部電影前前后后要看30多遍,講稿改了無數次,才能讓視障人士都‘看得到電影,現在該是我們回報她的時候了。”
女孩的話讓我想起我剛到這座城市的時候,一日雨天路滑,我騎摩托車時摔倒,等我站起來的時候發現眼睛看不見東西了。正驚慌失措時,云英老師剛好經過。她扶我到路邊的石凳上坐下:“別急,你只是暫時看不見而已。”“真的?”云英老師親切地握著我的手,不停地安慰我。她說,有些人摔倒會出現短暫性失明,這樣吧,我扶你去對面的門診給醫生瞧瞧。經過醫生的治療,我的眼前真的很快恢復了光明,而云英老師見我無恙后才離開。
時間流淌著,星辰旋轉著,我為自己輕易忘卻這段記憶而懊惱。穿過如織的車流,我看見路旁有一叢紫云英迎風搖動,發出輕微之極的聲音。回到店里,我徑直走向廚房,一鍋老鴨湯正在爐火上冒著香氣。我用保溫壺盛了滿滿一壺,往中山醫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