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木笑

20世紀50年代,美國農業部為了阻止流沙淹沒高速公路,在俄勒岡濱海地區的沙丘上,成功栽種出了瘠草。1957年,弗蘭克·赫伯特在該地區進行考查,打算為雜志撰寫一篇名為“流沙卻步”的文章。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有了一個更好的想法。
1957年至1961年,弗蘭克·赫伯特花費了四年多的時間做研究和準備,一個龐大的故事構架逐步成型。《沙丘》的故事背景設定在遙遠的未來,由于星際帝國內部的大家族之間的斗爭,特別是皇帝的暗中操縱,雷托·厄崔迪公爵在種種原因下帶領家族和部隊,從美麗富饒的卡拉丹星球遷居沙漠星球厄拉科斯(也就是“沙丘”)。這是一顆氣候惡劣,極度缺水,不適合居住的殘酷之地,但又是整個銀河帝國唯一出產“香料”的地方,這種物質可以增強時空感知能力,沒有它,整個宇宙通信系統都會崩潰。
而開采“香料”無疑是危險的,不僅會遭遇沙塵暴和游牧者的襲擊,還可能驚醒幾百米長的沙蟲,這種無堅不摧的怪物在沙丘下生活,如同鯨魚在海中游弋……《沙丘》植入了作者弗蘭克·赫伯特四十多年的人生經歷,這部史詩般的科幻小說是精神、信仰和靈感的大熔爐。讀者可以從多種層面讀解這部小說,它們都隱藏在沙漠星球救世主的驚險故事之中。弗蘭克·赫伯特故意在小說結尾留下了一個開放式的結局,讓讀者去回味,去推測。
《沙丘》一經面世,“世界科幻協會”、“美國科幻和奇幻作家協會”便意識到這是一部天才之作,并將所有科幻作家夢寐以求的星云獎和雨果獎頒給了它。緊接著,《沙丘》被收入《全球目錄》,受到包括《紐約時報》等眾多主流媒體的盛贊,大批粉絲開始聚集。
回顧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科幻小說進入鼎盛期,還出現了科幻小說的“新浪潮”。許多站在“新浪潮”旗下的優秀作品如今成為經典,比如艾薩克·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弗蘭克·赫伯特的《沙丘》系列、弗諾·文奇的《深淵系列》、洛伊斯·比約德的《邁爾斯系列》等。
弗蘭克·赫伯特深知在科幻小說進入“系列時代”后,能否構建起一個宏大的小說世界,為科幻故事情節和人物行為提供足夠的“空間”已經成為檢驗科幻小說是否合格的重要標準。因此,他將《沙丘》系列的故事構思和敘事基調定位為“史詩”,但這還是不夠,《基地》等優秀的系列小說也具有“史詩”的特征,于是弗蘭克最終選擇了“英雄史詩”這一古老的體裁作為《沙丘》這種中世紀歐洲氣息濃郁的科幻小說的歸宿。
毫無疑問,“英雄史詩”的核心在于史詩中的“英雄”,往往處于史詩核心地位的“英雄”都帶有自身的特質,而大多數這樣的“英雄”必然會帶有一定的“神性”。《沙丘》的主人公——公爵之子保羅的形象正是在這樣的前提下被設定的,穆阿迪布(即保羅的弗雷曼名字)在與沙漠土著弗雷曼人一起抗爭哈克南人和帝國皇帝的戰爭中逐漸成為“神”一般的英雄,“穆阿迪布”逐漸成為英雄的代名詞。《沙丘》每一章節的開篇均以伊勒瑯公主的《穆阿迪布手記》等“史書”類引語作為引子,讀者自然能判斷出伊勒瑯公主的這些“史書”是在書中世界的后世廣為流傳的“史料”亦或“傳說”,而這種用“史料”作為引子本身就帶著濃濃的“英雄史詩”的吟誦感。
在西方科幻小說史上,《沙丘》崛起于“英雄史詩”,卻并未止步于此。“英雄史詩”只是弗蘭克·赫伯特為《沙丘》找尋到的最好載體,他最終的文學理想和意圖卻走得更遠,通過《沙丘》系列,他一直在試圖探討諸如哲學、宗教、心理學、政治學和生態學等方面的復雜問題。弗蘭克作品最大的特點,從文本外在形式角度講,是前面提到的對“史詩世界”的成功構建,《沙丘》構建出了一個宏大的史詩世界。而在《沙丘》之前,幾乎沒有一部科幻小說能營造出如此細致入微的科幻世界真實感,美國《圖書館雜志》評價說:“《沙丘》在科幻文學中的地位就如同《魔戒》在奇幻文學中的地位”是有一定道理的。

弗蘭克·赫伯特在創作《沙丘》時非常辛苦,他經常把自己長時間關在書房里。傳統的小說題材,每個讀者會用自己的閱歷腦補出故事的背景資料,作者幾句話便可以將環境交代清楚。而《沙丘》構建在全新的世界觀和價值體系上,由于讀者對小說的科幻語境天然陌生,導致作者必須額外花費大量的精力,才能讓讀者順利融入小說描繪的世界中去。
科幻小說沒有人們熟知的世界觀和背景,需要預設前提,自證語境。但也正因如此,《沙丘》才能在全新的前提下,從讀者意想不到的角度,突破傳統的價值體系,去討論更廣泛,更宏大,更深刻的精神內核。
舉個例子。如果世界末日,你必須吃掉眼前的女孩才能活下去,為了傳承人類文明,吃還是不吃?在劉慈欣的《三體》中,青銅時代號的艦員毫不猶豫地吃掉了,量子號的通信軍官卡爾·喬伊娜中尉。吃人這種不道德的事情,在世界末日、傳承文明的預設語境中,變成了可能的選擇。讀者發現,在這種全新的價值體系下,一些原本不可接受的事情,變得可接受。一些可接受的,變得不可接受。于是,讀者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人類的命運。
這就是弗蘭克·赫伯特執意創作《沙丘》的原因。借助一個全新的沙丘世界,用預設語境,把讀者帶入全新的價值體系中,讓他們從不可能的角度出發,去討論已有的價值觀。推導出現有價值觀的不正確、不完整或者不適用。深刻地展現其中的荒謬、局限和可悲。從而引發讀者思考小說的精神內核。這同時也是科幻小說的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