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萊梅的音樂家

段立欣

一

“再攢2709元錢，我就能換一張珍珠的镲片了！”大磊一臉興奮地說，他臉上的粉刺都要笑出來了。

“按照這個速度，你不用40年，就能湊齊一套DW的鼓了！”我橫了他一眼，還有他面前的那個傻樂的招財貓存錢罐。那家伙的肚子里塞滿了各種硬幣，不會消化不良嗎？

“我估計25年就夠了，到時候，我也躋身大師行列了，帥死了！”這家伙根本就沒聽出來我在損他，抱著他的傻貓滿床打滾。

“咔嗒”一聲，門鎖被擰動了，大磊以閃電俠般的速度，把他手里的存錢罐塞進了被子里，順便把兩張Metallica的搖滾CD塞到枕頭下，接著一把抄起扔在一邊的小提琴和琴弓，然后一臉嚴肅地對我說：“……所以我覺得，帕格尼尼在小提琴上的造詣早就超越了大師的境界，你覺得呢？”

門開了，大磊的媽媽探頭進來，沖著我倆微笑。

我急忙點點頭，說：“沒錯，我認為他在G弦上的造詣簡直是鬼斧神工。”

大磊背對著門口，認真地點點頭，說：“所以我說，就是他，給了我練習小提琴的動力和決心！”

大磊的媽媽高興地說：“還在討論啊？該吃飯了。”

二

要我說，大磊的爸媽也夠逗的，他的媽媽是音樂系教授，鋼琴功力十分了得;他的爸爸是詩人，房間里掛滿了除了他自己估計沒人讀懂的詩歌。

“曹操，你說的那個慈善演出，是什么時候？”大磊的媽媽突然問。

“慈善演出？”我差點被排骨噎到，急忙喝了一口水。大磊在桌子下踢了我一腳。

“那個……還沒有具體談好，不過應該就是最近了。”我小心翼翼地措辭，狠狠地瞪了大磊一眼。這家伙，不知道是怎么跟他媽媽說的。

吃完飯，我和大磊便找個借口溜出來了。

“你們再不來我們就撤了。”剛推開車庫門，修偉就不滿地說，“你們倆遲到都成習慣了。”

“我們也是沒辦法！我媽拉著我們講古典音樂的發(fā)展史。”大磊急忙辯解。

“得了吧！還不是你非要提什么帕格尼尼。”我說。

“行了，趕快開始吧，兩個小時以后我還得回去呢！”沉默了半天的小宇說。

我把吉他抱了起來。

三

晚上，我輕手輕腳地關上門，放下書包，換上拖鞋，潛回自己的房間。躺進被窩里，戴上耳機，Queen的《Love ?Of ?My ?Life》讓我覺得渾身放松了。

“呼”的一聲，我的被子被掀開了。

我摘掉耳機，不滿地問：“媽，干嗎啊？”

“你的存錢罐去哪兒了？”媽媽嚴肅地問。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指著桌子上的蝙蝠俠存錢罐，有點底氣不足地說：“在、在啊！你看不到嗎？”

“別跟我貧！”媽媽有點生氣地說，“我問的是里面的錢！”

“我、我花了……”我一把用被子蒙住了頭。

“花了？”隔著被子，我還是能清楚地聽見媽媽懷疑的聲音，“1700多元！你干什么了？”

“我買了雙新款的運動鞋！”我坐起身，氣呼呼地說。

“運動鞋在哪兒？”媽媽又問。

“借給大磊穿了！”我眼睛都沒眨，心里為自己的反應速度鼓了個掌。

“明天穿回來給我看看！”媽媽站起身出去了，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四

“周凱，你穿多大碼的鞋？”第二天一上學我就揪著周凱問。

“40啊！干嗎？”周凱一臉警惕地看著我。

“鞋借我穿一晚上。”我嬉皮笑臉地說。

“為什么呀？”周凱往后退了一步。

“不為什么，兄弟有難，你就說救不救我吧！”我摟住周凱的脖子。

“我、我的新鞋啊！好貴的呢！”周凱為難地說。

“別緊張，就一晚上，又不能給你穿壞。”我沖大磊他們幾個使了個眼色，那幾個家伙一擁而上，把周凱按在桌子上，周凱發(fā)出殺豬般的叫聲。沒一會兒，周凱那雙新的籃球鞋就穿在了我的腳上。

“你們這幫土匪！”周凱氣得大叫。

“放心吧，明天就還你！再說了，你不是早就想看那場《向Metallica致敬》的演唱會嗎？”我揚了揚手里的一張光盤。周凱的眼睛一亮，如獲至寶地沖了過來，把那張光盤緊緊抓在了手里。

五

“這就是你花1700多元買的新籃球鞋？”媽媽一臉懷疑地看著我。

“當然了，今年新款！”我說著，把腳抬得高高的，都快要抬到桌子上了。

“行了行了！趕緊放下去，吃飯！”媽媽轉身進了廚房，我暗暗松了一口氣。

桌上擺上了我最喜歡的醬燜魚，我趕緊端起米飯，狼吞虎咽。

“大磊的媽媽今天給我打電話了。”媽媽說。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表面卻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哦？什么事？”

“說你們的慈善演出的事兒，你怎么沒告訴我？”媽媽問。

我低下頭扒飯，含糊不清地說：“還沒確定哪天呢，所以沒急著告訴您。”

“大磊的媽媽說要去給你們加油，她說大磊學習小提琴這么多年了，還沒參加過正式演出，她對這次表演的期待值很高。”媽媽說。

我被魚湯泡的米飯嗆到了，劇烈地咳嗽起來。

六

“糟了糟了，我媽要去看我們的演出！”大磊一臉驚慌。

“我早就知道了，我媽也要去！”我無奈地說。

修偉看了大磊一眼，說：“你媽要是知道你沒學小提琴，而是偷學爵士鼓，估計你就慘了。”

小宇看著修偉，似笑非笑地說：“是誰跟家里說去學大提琴，然后自己偷偷學貝斯的？”

“行了行了！”我急忙打圓場，“咱們四個里面，有誰真的敢跟家里人說自己在干嗎的？不都是在‘曲線救國嗎？趕緊想想，下周五的樂隊大戰(zhàn)吧！”

沒錯，我們幾個是多年的好朋友，因為都喜歡搖滾樂，所以組了個樂隊。可是我們的家長幾乎沒有一個支持的，反對最激烈的就是大磊的媽媽，她總是說搖滾樂是“邪魔歪道”。所以，我們沒敢跟家里人說我們在練習什么。當然，也沒什么慈善演出。所謂的演出，其實是今年的樂隊大戰(zhàn)，為了這一天我們早就摩拳擦掌，想大干一番了！

“我們現(xiàn)在有多少錢了？”修偉忽然打斷我的思路，問道。

我想了一下，說：“算上大磊存錢罐里的，不到3000元。”

“如果我們拿了第一名，獎金夠執(zhí)行我們的秘密計劃嗎？”修偉又問。

“第一名的獎金是10000元！”小宇興奮地說，“肯定夠了！”

“萬一贏不了呢？”

大磊的話音剛落，小宇就連聲說：“呸呸呸，剛才說的話作廢！你還是先想想怎么跟你老媽解釋，讓她放棄去看你的慈善演出吧！”

七

離周五越來越近了，我們也開始了緊張的排練。

我則利用全部課余時間來準備我們自己的搖滾原創(chuàng)歌曲。這首歌曲凝聚了我很多心血，不光旋律動聽，而且歌詞也有深度。我不想寫灰暗的東西，我想讓大家知道，搖滾樂也有積極的一面。

“你那雙新鞋最近怎么沒穿了啊？”這天媽媽突然問我。

“啊！那個……大磊特別喜歡，所以借他穿了。”我差點都忘了鞋的事兒了。

“你們小孩子真能折騰，也不知道大磊的小提琴練得怎么樣了！”媽媽說。

“還行吧，他挺喜歡的。”我偷笑。他當然喜歡了，只是喜歡的不是小提琴，而是爵士鼓。

“媽，大磊他媽還要去看我們的演出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不知道，最近沒聯(lián)系。其實，我也挺期待看到你的演出的，你學古典吉他這么長時間了，也該讓媽媽看看你的匯報演出了。”媽媽摸了摸我的頭。

糟了，還不如不問。我低下頭，趕緊扒飯。

“確定了哪天演出告訴我啊！”媽媽說。

八

周末到了。

早上一碰面，我就問大磊：“你媽今天不會‘殺來吧？”

“沒事兒，我說演出還沒定時間呢！過幾天就說取消了，這事兒就過去了。”大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滿不在乎地說。

“那好，檢查一下設備，走吧！”我拍了拍他們的肩膀。

樂隊大戰(zhàn)是一個校園音樂評選活動，我們是所有戰(zhàn)隊里年紀最小的一隊。

站在舞臺側面，我能聽見臺下觀眾的吶喊聲，這讓我忍不住熱血沸騰。回頭看看，大磊他們?nèi)齻€也全都激動不已。

“給你這個！”修偉遞給我一個尖耳朵頭飾。

“干嗎？”我接過尖耳朵頭飾，好奇地問。

“符合我們樂隊的名字啊！”修偉若無其事地說。

我抬頭一看，修偉的頭上戴著一個雞冠型的帽子，大磊的頭上戴著一對貓耳朵，小宇的頭上戴著一對狗耳朵。

“你們在報名表上填的是什么樂隊名字？”我瞪著修偉問。

“不萊梅的音樂家！”大磊說，“臨時決定的。”

我點了點頭，又問：“那為什么我的是兔子耳朵？”

“兔子？啊……”修偉愣了一下，說，“不萊梅的音樂家是來自一個童話，里面的四個兄弟也是經(jīng)過冒險最后成為一支很厲害的樂隊的，里面的主唱就是……兔子。”他指了指我手里的尖耳朵頭飾。

好吧，我把尖耳朵頭飾戴在了頭上。

九

“下一支表演的樂隊：不萊梅的音樂家！值得大家注意的是，這是我們這次樂隊大戰(zhàn)里，年紀最小的一組！不過，他們的實力不容小覷哦！大家掌聲歡迎！”主持人介紹完之后退了下去，我們走上了舞臺。

強烈的面光燈照得我睜不開眼睛，我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大家好，我們樂隊的名字叫不萊梅的音樂家，這是一個童話里的名字，希望你們喜歡我們的歌，謝謝！”我舔了舔嘴唇，撥動了懷里的電吉他。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第一次的舞臺演奏。我們的這首搖滾歌曲里充滿了希望！希望自己長大后是什么樣子，希望未來變成什么樣子。

這首搖滾歌曲我們幾個已經(jīng)唱過千百遍了，今天，我們把它呈現(xiàn)出來，送給了大家……

在耀眼的舞臺燈光下，我們的曲子唱完了，我們幾個忐忑不安地等著臺下的評委的提問。

“你們年紀這么小，為什么喜歡搖滾樂呢？”一個女評委問。

“搖滾樂、古典樂都只是一種形式，是情感的載體和表達方式，搖滾樂并不一定就是灰色和消極的東西，我們喜歡搖滾樂的活力。”我回答道，心里卻在奇怪，那個女評委的聲音好像很熟悉？

“你們玩搖滾，家里人支持嗎？”女評委又問。

“家里人……”我遲疑了一下，答道，“他們會支持的。”

臺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最后一個問題，如果你們贏得這次比賽，你們想用獎金做什么？”女評委又問。

“我們參加這次比賽的目的，就是希望用獎金給地震重建區(qū)的學校買一架鋼琴……”

這時候，我感覺有人捅了捅我，我回頭一看，大磊一臉蒼白地說：“完了，提問的那個評委是我媽！”

十

那次樂隊大賽，我們并沒有得第一名，而是得了第二名。

第二名的獎金雖然只有5000元，不過加上我們自己攢的錢，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了。大磊的媽媽介紹給我們一個樂器行的老板，他人很好，用進貨價賣給了我們一架鋼琴。最棒的是，大磊的媽媽還把那天演出的錄像給我、小宇和修偉的父母看了。

真是像童話故事一樣美好的結局啊！從那天開始，我們的父母竟然都不再反對我們玩搖滾樂了。

唯一的問題是，我后來想起來了，在《不萊梅的音樂家》這個童話里，并沒有兔子。不萊梅的音樂家們，是一條狗、一只貓、一只雞和一頭驢！

這幫家伙簡直是土匪，竟然把沒人愿意戴的驢耳朵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