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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三的面紗

2019-07-08 05:30:38馮偉
福建文學 2019年7期

馮偉

在米鎮的東南方向有一個院落,住著十幾戶人家,這個院落1949年前叫“祥和大院兒”,1949年后叫“紅衛街五組”,可沒有幾個人這么叫的,仍然叫它祥和大院兒。

祥和大院兒是舊社會的一個大地主鄭祥和留下的。聽說這個地主有些像南方大地主劉文彩那么有錢、霸道。老婆就好幾房,全家幾十口人都住在這個院子里,遠近聞名。后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政府給分了房子分了地,大地主鄭祥和因罪大惡極給斃了,那些老婆孩子也分崩離析,樹倒猢猻散,只留下這么個院子。

祥和大院兒一共住十三戶人家,都是普通市民,我家就是其中一戶。我的父親是鐵路工人,我們家屬于鐵路家屬,其他的人家都屬于地方居民。那時的生活過得拮據,家家基本都一個樣子,沒有攀比,日子過得也就穩穩當當、平平淡淡。

正對我家院門有一戶姓蘇的人家,后搬進來的,不屬于祥和大院的老戶,可也有近二十年了。人們管這女的叫蘇三。蘇三沒有丈夫,領著兩個男孩兒。大的比我大一歲,叫大崽,小的比我小一歲,叫二崽。大崽和二崽長得不像中國人,大腦袋,大鼻子,大嘴,深眼窩,藍眼睛,面皮粉白,人高馬大的,還生著一頭帶卷兒的黃毛兒,院子里的孩子都叫他們外國人,至于像哪個國家的人我們也搞不清。那時在我們的眼里外國人長得都是一個樣子,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蘇聯人、阿爾巴尼亞人、南斯拉夫人長得都差不多,分不出哪個國家的,只要不像中國人,就是外國人。在祥和大院兒,有人管蘇三叫蘇大姐,也有叫蘇阿姨,還有叫蘇小妹的。其實,真正這么叫的人也沒幾個,無論大人孩子在背地里都叫她蘇三。無非是在大街上遇見了,實在躲不過去了才叫她一聲蘇大姐、蘇阿姨什么的。祥和大院兒的人們表面上很尊重她,可在背地里盡說人家的壞話。

那會兒,院子里每家都有三四個孩子,只有蘇三家是兩個,整個院子里的孩子都出來也有三四十人。每到放假的時候,祥和大院兒就鬧得不得了,亂哄哄的,在一起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男孩子一伙,女孩子一群,打彈子,扇啪嘰(疊成三角的煙盒),跳皮筋兒,丟手絹兒,吵翻了天。只有蘇三家的孩子和我們玩的不一樣,他們打的是竹板兒,吹的是“氣球”。竹板兒就是那種表演曲藝說快板書用的竹板子,打起來噼里啪啦的,很脆,也很有節拍,邊打嘴里還要邊嘟囔一些順口溜兒:

我說的是,唐僧西天去取經,

他們師徒四人跋山涉水趕路程,

唐僧他騎著一匹白龍馬,

豬八戒沙僧緊跟行……

聽起來挺有意思,但并不是什么新鮮東西。可氣球對我們來講就很新鮮了,我們從沒見過大崽他們玩的那種氣球,白白的,大大的,有些透明,用手一碰就飄起來了。

蘇三的兩個兒子,大崽的學名叫蘇鐵,二崽的學名叫蘇黎。大崽和二崽哥倆很隨和,也很和睦,從不像我們這些人家的孩子吵吵鬧鬧,哭哭叫叫,動不動就打到一塊兒去了。大崽和二崽出出進進總是一對一雙的,而且很干凈,不像我們一天造得像泥猴兒。

祥和大院兒所有的孩子都可以在院中任何一家亂走亂竄,甚至睡覺吃飯,唯有蘇三家不能去,自然她家的孩子也絕不可以到別人的家里來。當時我才十幾歲,還說不清是為什么,如果說一家兩家讓蘇三給得罪了,那么全院十二家不可能都得罪,想必是有一定問題了。可我總是有逆反心理,你大人越不讓我去,我越是要去,就像不讓碰的東西,我偏要碰一碰一樣。漸漸地對蘇三家既有一種疏遠,又有一種神秘感。我敢說所有在院子里玩兒的孩子沒有一個不想到蘇三家去看看的。包括大人,特別是那些大男人,更是有一種向往。

蘇三白天很少出來,即便出來頭上也要包著紗巾,很難看清她的真正面目。有人說是為了防太陽曬,才把頭包起來的,可一年四季她都怕曬嗎?人們就難以理解了,也就惹得院子里一些人猜疑。特別是那些女人,更是滿嘴的不是,臭美,臉還蒙上了,有能耐一輩子不出門兒。蘇三白天出來得不是很多,晚上天黑了卻經常出來。

蘇三還有一點與眾不同,就是她的穿戴。蘇三一年四季總是穿旗袍,夏天穿夏天的旗袍,冬天穿冬天的旗袍,無論從顏色到款式都不拘一格,很扎眼。那個年代,在米鎮沒有女人敢穿旗袍,我的母親和其他院子里的女人都是穿著那種要胸沒胸,要腚沒腚,要條兒沒條兒,水湯湯的,藍、白、黃、黑四種顏色大眾化的衣服和褲子。蘇三的穿戴同樣引起了院子里好多女人的飛語:有病,不正常,封資修,花兒姐,都什么年代了還穿那種東西。我的母親雖不說什么,表面上也是和其他的人差不多,那目光就是別扭,就是排斥,就像鉆頭擰著一股勁兒,鋒利地往上戳。

在我十一歲那年春日的一個下午,星期三,學校放假。我們每星期三的下午都放假,這一天是老師備課或政治學習。我中午吃完飯,草草地寫了作業,到外面來玩兒。

正是春日,陽光明媚的季節,那種明媚能讓你領略到一種生機、一種蓬勃、一種生活的美好。院子里沒人,陽光暖洋洋地照下來,曬到臉上,有些像把臉貼到母親的懷里,舒舒服服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樹,年久了,一半枯死,一半還活著,死去的部分早沒了綠葉,活著的一半依舊是那么蓬蓬勃勃。春天的樹冠還不是那么豐腴,嫩綠的顏色,看上去那么柔弱,一副經不起風霜的樣子,在陽光的照耀下,長在古老的枝干上,顯得不那么協調,有些像年邁的老人長了新的頭發,妖里妖氣的,不正經。我走過去,正想爬到樹上玩兒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打竹板兒的聲音。我尋聲望去,是蘇三家的大崽站在他家小院兒的門前。大崽見我瞅他,便向我招了招手,示意讓我過去。我看了看四下沒人,就跑了過去,隨他進了院子,關上門。大崽把我領進了他家。

祥和大院兒每家屋子的大小基本都是一致的,大也大不了多少,小也小不到哪兒去。大崽家的格局和我家的完全一樣。進門是廚房,往右拐再進一個門就是臥室,沒有衛生間。那會兒,整個祥和大院兒幾十口人只有一個茅房(廁所),公用的,在院子里老槐樹的后面。茅房只有兩個坑位,男人一個,女人一個。到了早上,你就能常常見到一些人在茅房的門前徘徊,他們或是抽煙,或是在原地打轉,等里面的人出來。那時的人老實,在外面憋著的也毫無怨言。

可以說,蘇三家絕對沒有我們家富裕,但很干凈。那種干凈法兒讓院子里的那些不干凈的人意想不到。蘇三家不是簡單的窗明幾凈,而是從骨子里滲透出來的潔凈。灶臺上、灶臺下、炕面上、地面上都是一塵不染;包括鍋碗瓢盆兒都是锃光瓦亮。讓那些日子過得邋遢的人看了望塵莫及。蘇三家除了干凈,整個房間的擺設還透著藝術的味道。那是一種不張揚,透著淡淡的雅致的味道。進了屋,迎面的地上放著個大躺箱,箱子已經很是老舊了,原本紅紅的漆面明顯斑駁,可也是亮亮的,仿佛有一種滲出來的釉色。就像一件很古舊的東西,經過長時間的磨蝕,透的那種光亮,看上去讓人心里明快。箱子的上面擺放著一尊白色的一般家庭都有的瓷制毛主席半身像,像的左右兩側是兩只古色古香的陶瓷花瓶。花瓶上,一只插著雞毛撣子,一只插著兩把唱戲用的扇子;躺箱的左側,也就是屋子的東側放著一架縫紉機,用一塊白地兒藍花的小花布蒙著的,上面是一臺留聲機(那時這個東西很少見,我也是后來才認識);縫紉機的對面是一鋪炕,勉勉強強能容下五六個人。炕席已經很舊了,有些發黃,看樣子已經有幾年沒換了,破損的地方糊著一塊塊小花兒布,為整鋪炕做了點綴,就像一束束小黃花綻放在那里。明亮的玻璃窗上還貼了一些剪紙,紅色的,有鴛鴦戲水,有喜鵲登梅,還有個大紅的“福”字,太陽一照,看上去明晃晃的,耀眼、喜慶得很。而整個屋子最顯眼的還要屬門對過南側躺箱上的那面墻,墻上有兩排相框,里面鑲著照片,那照片全是女人的劇照,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那么動人,那么美。我從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照片和這么美的女人,就問大崽,這女的是誰?

大崽回答說,這都看不出來,我媽唄,是我媽的劇照。

你媽?你媽是唱戲的?我吃驚地瞅著大崽,又瞅了瞅劇照上的人。

大崽說,就是我媽,我媽從前唱過戲。

我把眼睛湊到照片上去看。照片是黑白的,大多由于年久了有些發黃,只是保存得十分完好。后來我長大了才知道那劇照的內容很豐富,有《秦香蓮》《拾玉鐲》《玉堂春》等。

我很是戀戀不舍地將目光從照片里拔出來,又把目光擱到了大崽的臉上。這張臉和照片里的臉有明顯的區別,心想,大崽怎么就像個外國人呢?

你媽呢?我問。

去街上買菜了。大崽又說,咱們玩兒打竹板兒好不好?

我說,我不會打竹板兒。

大崽說,我教你,好學。

我們就拿起了竹板兒打起來。竹板兒分大板兒和小板兒,小板兒也叫碎嘴子,是配合大板兒的,大板兒打一下,碎嘴子也要響一下或幾下,配合得很有節奏。我見過別人的竹板是用細繩連著的,大崽的竹板卻不同,他的板子用紅綢帶連著,板子一打,那塊紅綢就跟著上下翻飛,很耐看。

大崽先打,一下一下的,能打出點兒來,噼噼啪,啪噼噼,噼噼啪啪,噼噼啪,有板有眼,再加上他說的快板兒詞,就有一種藝術的味道了。

我問,你是跟誰學的?

大崽說,還有誰?我媽唄。那樣子滿自豪。

我說,你媽會打竹板兒?

大崽說,不僅會打竹板兒,還會拉京胡,還會唱戲,什么戲都會唱。咱家還有戲裝呢,哪天我拿給你看,可好看了。

正說著,大門響了。我透過窗子望去,大崽的媽蘇三回來了,她的頭臉上仍舊是包著白紗巾。我趕忙對大崽說,我得回家了。

蘇三見我跑了,就說,玩一會兒唄。

我沒回頭,也沒說話,一口氣跑回了家。媽正在廚房洗衣服,見我驚慌地跑回來,說,跑啥?讓鬼追了!

在這里我要說說我的父親。記得在我記事以后就知道父親愛聽那種古裝京戲,那會兒在米鎮演得最多的是現代京劇樣板戲,沒有古裝京戲,爸是怎么愛好上的古裝京戲我也說不清,只知道他喜歡這樣一段唱:

蘇三離了洪洞縣,

將身來在大街前,

未曾開言心好慘,

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轉,

與我的三郎把信傳,

就說蘇三把命斷,

待來世變犬馬當報還。

可當時不準許唱這些,它們屬于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屬于封資修的東西。街面上唱的都是現代京劇樣板戲《沙家浜》《紅燈記》什么的。蘇三每天都要唱樣板戲,大多唱的是《沙家浜》里阿慶嫂的唱段《定能戰勝頑敵渡難關》:

風聲緊,

雨意濃,

天低云暗,

不由人,一陣陣坐立不安,

……

爸很是喜歡聽蘇三的這段唱。蘇三唱戲的時間大多是在晚上我們家吃完飯以后,爸這個時候總是要坐在一把椅子上,蹺著二郎腿,嘴里叼著根煙,聽從窗外傳來的唱,或頭或腳,隨著板眼搖晃,那個得意,那個滿足,簡直就是他人生的一大樂趣,一大幸福。這時,媽的臉色是最難看的,吃瓜打皮地說,天天聽也不煩,將來給你請個戲班子來,讓你聽,我就不信沒有她唱得好。又說,你這輩子托生錯了,應該托生個戲子,說不定能弄個角兒什么的。爸是個少言寡語的人,一般很少發脾氣,也很少跟媽頂嘴,那感覺就是沒有我母親的存在。蘇三的唱腔是圓潤的,有起伏的,抑揚頓挫的。那唱腔從她的家里傳出來,繞過老槐樹,伴著火紅的夕陽,不緊不慢地飄到了我的家里,給爸帶來了無限的享受……

要說在少年時期我做得最羞恥的一件事就是那一次吹氣球。

一個夏日的上午,在上完第一節課的時候,我們走出教室玩兒。平時在學校,女同學玩兒跳繩、丟手絹、跳皮筋,男同學玩兒彈玻璃球兒、扇啪嘰。那天下課我們男同學沒有玩兒這些,出乎預料的是大崽拿出了一些氣球給我們吹著玩。十幾個男同學爭先恐后地搶著,將氣球吹鼓,再一個個拋到天上去,整個校園里就有無數個氣球在空中飄著。那些玩別的東西的同學也覺著新鮮,停下來,指著空中飄著的氣球喊,氣球!氣球!還是白色的呢。其實我們誰都見過氣球,可都是一些紅的黃的還有藍的綠的,白氣球還真就沒見過。漸漸地大多男同學都感興趣了,開始在校園追逐,搶著,奔跑著。一時間鬧得校園亂哄哄的,直到上課的鈴聲響了,我們才拿著放了氣的氣球走進教室。開始沒有什么反應,真正有反應的是那天的晚上和第二天的上午。

由于是夏天,白天很長,一家家都吃完了晚飯,太陽還沒有下落的意思。這個時候也正是一家家吃完飯閑聊的時間。人們撂下碗筷,抹了把嘴兒,來到外面,坐在老槐樹下,伴著漸漸下落的夕陽,扯南嘮北,談東論西,既溫馨又愜意。這種場合是缺不了我們小孩子的,也只有這個時候我們最開心,不需要寫作業,更不用在教室里看老師的臉色,就是一個玩兒。全院一共十幾個和我年齡相仿的男孩兒在院子里轉著,玩耍著。我猛然想起了什么,從衣袋里摸出在學校玩過的氣球,嘴對嘴兒地吹起來。那氣球開始是癟的,用嘴一吹就漸漸地膨脹了,直吹得我臉紅脖子粗,氣球才被吹鼓,薄薄的圓圓的大大的,比我們的腦袋還大。這一吹把其他幾個孩子也喚醒了,也都紛紛掏出衣袋里的氣球開始吹,吹大了,系緊嘴兒,然后向天上一拋,整個院子就像升起了無數個圓白的“月亮”,在我們的頭頂上飄動著。

我們玩兒著,開始大人沒在意,可看著看著就出了問題。第一個看出問題的是我的母親,她坐在樹下,人群中,手里做著針線活兒,當她的目光觸到飄動著的氣球的時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定睛細看,眼睛一下子大了。特別是看到我也在玩得樂此不疲的時候,她的臉“騰”地紅了,有點像正在燃燒的夕陽。母親立刻收拾了手中的活兒,幾步躥到我的眼前,一下子扯住我的耳朵,狠命地往家拽。我的興奮一下子變成了恐懼,嘴上邊喊著氣球,身子邊隨著母親的牽扯往家走。來到家里,母親一下子將我推到了炕上,又慌忙地反插上房門,臉色紫青著問我,在哪兒弄的那東西?

我有些懵了,問,啥東西?

媽說,你玩的那東西。

我想了想說,那是氣球。

媽上去扇了我一個耳光,說,啥氣球?誰給的?

我捂著被打疼的臉,說,就是氣球嘛,大崽給我的,好多同學都有。

媽說,都有怎么了?都有咱也不能有!

我委屈道,玩氣球怎么了?

媽又打了我一個耳光,說,那個東西就是不能玩兒,再玩兒看我不把你的眼珠子摳下來。

這一夜,我沒有睡好,腦子里只想兩件事,一個是氣球,再就是媽打我的那兩記耳光。大概是下半夜,我蒙眬地睡了,還做了個夢,夢中有無數個氣球在天上飛,像無數個太陽照耀著我,緊接著就是媽的無數雙手把那無數個太陽抓碎了,然后就伸出那雙大手向我打來,我被驚醒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基本上忘記了昨天的事,也忘記了夜里的夢,高高興興地上學去了。

我雖跟大崽和二崽是一個班,但從不一起上學,我每天都跟一個叫“大白話”的同學一起走。大白話叫王福才,是個學習很差的男生,別看學習不怎么樣,卻喜歡窺探別人的事兒,無論是誰家,大事小事他都知道,什么哪家的兩口子為了多吃半碗飯又打仗了,哪家又來了客人在家里又住了幾天,臨走的時候又拿走了什么東西,包括一些晚上大人們的事兒他都清楚,而且說得頭頭是道。開始我很奇怪,他是在哪兒聽到的這些東西呢,后來才明白都是聽他媽說的。大白話的媽是個快腿婆,哪有事兒哪到,是個“萬人煩”的人物。可她自己感覺很好,覺著天下的事兒沒有她不曉得的,總是喜歡人前顯勝,看看我,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祥和大院兒沒我不行。漸漸地她就成了“萬事通”,人們沒事的時候拿她取笑,說,“萬事通”,有什么好事兒,給咱講講唄。于是,她就給你滔滔不絕眉飛色舞地講起來,越講越瘋,越講越懸,越講聲音越大。

上學的路上大白話對我說,你知道咱昨天吹的是啥嗎?不是氣球。

我問,那是啥?

大白話神秘地說,避孕套。

我問,啥是避孕套?

大白話說,避孕套都不懂,回家問你媽去。

就這樣我帶著疑問來到了學校。剛進校門,鈴聲就響了。

按課程安排,那一天第一節課應該上算術,可進來的卻是教政治的班主任錫老師。這是個從來不會笑的人,即便笑了也是無比的難看。她的那張臉白得沒有血色,像一塊冰冷冷的,那笑容一旦綻開,就像冰上出現了的裂痕,沒有燦爛,只有冰裂的炸響。

只見錫老師站在門前,一臉的怒相。由于是夏天,每班上課的時候門窗都是敞著的,這樣班和班上課的朗讀聲就能從教室的門窗傳出去,或傳進來,一蕩一蕩的,像唱歌。于是,那些老師們講課就有了激情,相互比著,聲音越來越大,特別是學生的朗讀聲更是悅耳。

錫老師很胖,只要往講臺上一站,黑板的三分之一就沒了。她十分嚴肅地往臺下瞅了瞅,沒有說上課,突然說,蘇鐵,你站起來!那聲音是嚴厲的,而且說話的時候有幾粒唾沫星子閃著光,暗器一樣從口腔里噴出來,至于噴到什么位置就說不清了,或者是噴到了講桌上,或者是噴到了地上,或者是噴到了坐在前一排學生的臉上。我們底下的同學當時就是一愣,這是怎么了?還沒上課呢,干嗎把大崽叫起來?

蘇鐵站了起來,很是奇怪地瞅著班主任老師,像是在問,我怎么了?這時再看錫老師的臉就有些變形,本來那一臉肉是橫著長的,那會兒看上去就有些發抖,像煮熟的雞,肉爛透了要掉下來一般。

錫老師瞅了眼蘇鐵,幾步來到他的面前,聲色俱厲地說,把你衣袋里的東西都給我掏出來。聽了這話,我們同學有些糊涂,老師讓大崽掏衣袋干什么?就都去瞅大崽。只見大崽晃著大腦袋,很是無所謂又很是不情愿地掏著自己的衣袋,一共掏出了兩樣東西,一樣是竹板兒,一樣是氣球。那氣球沒有吹鼓,癟癟地癱在書桌上,很難看,像一口痰吐在那里。這時同學們都站了起來,錫老師厲聲道,都站起來干什么?坐下!又用粉筆指點著書桌上的氣球問,這是什么?在哪兒弄的?大崽瞅了眼老師,又瞅了眼氣球,不說話。這時老師的臉和桌上的氣球是一個顏色。我在想,恐怕大崽不知道那氣球真的是什么。

錫老師又加重語氣問,我問你,這是什么?在哪兒弄的?

大崽瞅了眼老師,說,氣球,媽給的。

聽了大崽的回答,錫老師的臉無奈地向上仰了那么一下,突然說,惡心!惡心!你給我出去,滾出去!太不像話了,污泥濁水!

就這樣,大崽被攆出了教室,然后書包又被老師給扔出門外。扔書包的瞬間,我發現老師很是惡心地打了個冷戰,隨后抖著腔說,以后你不用上學了!

我敢說,在我念小學的五年中,第一個學的真正不是課本里的成語只有這句“污泥濁水”。盡管我當時沒明白其中的含義,但完全可以認定這句話絕不是什么褒義詞。當我后來明白這句話的時候,我又不明白老師為什么要把大崽的這種行為視為污泥濁水。

大崽就是為了一個“氣球”被學校開除的。后來我長大了,知道得多了,才明白那“氣球”的用途。事實上在大白話跟我說的那天晚上,我就問了母親,啥是避孕套?結果是遭到了母親的一通臭罵。

我第二次去大崽家是在大崽被開除的第二年的陰歷四月份。

米鎮每年的陰歷四月十八是廟會,在方圓幾十里是頗有影響的,其熱鬧程度不亞于過年,拜廟的人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把整個山廟堵個風雨不透。這兒的廟叫米鎮山娘娘廟,里面供著云霄、瓊霄、碧霄三位娘娘,說是保兒孫平安的三位神仙。廟設在離米鎮較遠的一座叫米鎮山的山上。那會兒交通不便,到廟里上香要徒步,去一次來回要一天的時間。

說來也怪,在我的記憶中,每年的這一天都是陰雨綿綿的,即便不下雨,也是個大陰天,像菩薩真的顯了靈。于是,就有人說這是三霄娘娘同情天下人流的眼淚,也可以說是她們的悲傷。越是這樣人們越信,而且信得虔誠。無論家里什么條件,到日子都要去拜一拜,送上一些香火。這一天去上香的人每家起來得都很早,而且要在太陽還沒有出來時就得動身,說是那個時間三位娘娘的眼睛好使,能看見人間的一切,祈禱是很靈驗的。我的父母同大院兒的其他人家一樣,早早地動身上山了。

對我們孩子來講這一天自然是快樂的,有些無拘無束,因為這一天有三霄娘娘的庇佑,大人們不可能指責我們。

大崽被學校開除以后,雖說不上學了,可我們還是總見面,至少每天能見一兩次。開始我們為大崽被開除感到惋惜,時間長了也就沒什么了。大崽被開除,大崽的母親蘇三也沒上學校去找,就讓兒子這么在家待著,由她教兒子的文化課,再說還有二崽在學校學習,學完了再教哥哥也未嘗不可。

大崽胖了,比在學校念書的時候胖了很多,乍眼看去已經不是學生的模樣了,由于他長得高大壯實,才十幾歲就像個大小伙子。

大人們都上山去了,孩子們吃完早飯像脫韁的野馬一樣跑到了院子里玩耍,女孩子跳皮筋兒,男孩子彈玻璃球,扇啪嘰。大崽和二崽也出來了,站在門前看我們玩兒。正在我玩得興奮的時候,二崽跑過來對我說,廷國哥,大崽找你。我回頭看了眼大崽,說聲不玩兒了,就跑到了蘇三家里。

蘇三的家依舊是老樣子,只是院子里多了兩個高低不等的單杠。開始我不明白是干什么用,還以為是曬衣服的,后來是大崽告訴我是他練功壓腿用的。大崽說他在家里除了學習,他母親蘇三還教他唱戲、練功。我看著他,感到很奇怪地問,你還會唱戲?

大崽說,會,媽教的,還是古裝戲呢。說著,就唱了起來: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今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當時我不明白他唱的是什么,后來我才知道他唱的是《人面桃花》。大崽唱得拿腔拿調,繪聲繪色,很像那么回事兒。當時我很感興趣,就說,你也教教我吧,我也想學。

大崽說,沒事兒,包在我身上了。但我不能教你古裝戲,屬于帝王將相,封資修,只能教你唱樣板戲。后來我跟他學了《沙家浜》中郭建光唱的《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

那一天大崽不僅給我唱了戲,還給我練了功,下腰、開叉、翻跟頭,看得我眼花繚亂,佩服得不行。折騰了一陣,大崽又領我進了他家的屋,擋上窗簾兒,打開燈,從柜子里拿出戲裝給我看。我看著戲裝很是稀奇。那戲裝是反疊著的,而且有一種酒的味道。我問大崽怎么有酒味兒?大崽說,媽說戲裝不能洗,用完了只能用白酒噴,然后反疊著放起來。大崽,說著就把衣服穿到了自己的身上給我看。那是一件唱京劇旦角兒的戲裝,長長的,肥肥的,紅紅的,很漂亮。我敢說,在那個年代那是我看到的最好看的衣服了。從那以后我對顏色就有了反應,一見到鮮艷的衣服就沖動,甚至心慌得不行。

由于戲裝的肥大,大崽穿在身上很是可笑,也很是發傻,水湯湯的,當他舞動起來的時候,又是那般的好看。我有些羨慕地問,你學這干嗎?

大崽說,媽說,將來讓我唱戲。

我說,唱戲?那就是戲子。

大崽說,戲子有什么不好?媽說以前唱戲可好了,哪兒都能去,還能吃好的穿好的。

于是,我也把戲裝穿在了身上。我的個子矮,且瘦,戲裝套上去挑不起來,像一只瘦猴穿著件大大的花衣服在耍怪,怎么看怎么滑稽。

玩兒累了,我們就坐在他家的炕上,大崽放留聲機給我聽。那是我第一次享受這種“外來貨”,越聽越喜歡,越聽越愛聽,心想,我爸要是有一臺就好了。留聲機里放出的不是歌曲,也不是樣板戲,是古裝京劇,我聽不懂,雖說不明白,但就是愛聽,我漸漸地有一種爸聽戲的那種感覺。

我家又丟雞蛋了,這是我母親在世的時候,在我家始終沒有破的一個懸案。可以說從我記事起到十五歲我家丟過無數次雞蛋,而每次案件的發生都要殃及我們四個孩子。

在米鎮,過了四月十八娘娘廟會,再過幾天就是五月端午。那一年的端午節我們過得很憋屈,除了吃幾個粽子外,一個雞蛋都沒有吃到。

端午節是在陰歷的五月份,在我們那兒正是夏初剛過不久,天兒不涼不熱,山上的樹該綠的綠了,地里的花兒該開的也開了,可謂山河秀美,景色宜人。

以往的這一天天剛亮,在我們還沒有睡醒的時候,媽就要給我們四個孩子的腳脖和手腕上拴“五彩線兒”,傳說是辟邪,防蟲咬,是真是假我們也說不清。反正到這一天的清早,媽就把“五彩線兒”給拴上了。紅黃藍白黑,每個孩子的四肢上都要纏那么一圈兒。等媽做完飯,再把我們喊起來,洗漱干凈,準備吃飯。這一天吃飯和往日不同,先是圍著飯桌坐下,媽給我們每個孩子分上三五個雞蛋,然后說,今天是端午節,吃雞蛋吃粽子,吃雞蛋滾運,吃粽子是沾鯰魚的嘴,不能讓江里的魚吃了屈原的肉。說完了,我們才能正式開飯,吃粽子和雞蛋。

我敢說,我母親絕不知道屈原是什么人,我也敢說母親的這番話一定是從母親的母親那里學來的,每年說一次,一句不多,一句不少,絕對傳承,沒有杜撰。

可這一年我們沒有那么開心,不僅僅沒有分到雞蛋,連“五彩線兒”都沒有拴,更沒有聽到母親的那番話。

端午節的前一天,母親就把粽子包好了,包好了也不能吃,一定要等到第二天的正日子吃。就像一個儀式,非得到時辰不可。那粽子的清香味兒要在我們的家里香一夜。這一夜,我們兄妹四個都睡不好,盼著第二天早上拴“五彩線”,分雞蛋,吃粽子。我們講了很多過端午節時的樂子,什么誰吃粽子把牙粘掉了,又有誰把不舍得吃的雞蛋放臭了等等。說來也怪,往日時間過得像流水,可那一天晚上的時間就像被粽子粘住了,凝固了,停滯不前了。挨了一夜,本想第二天早上早早地起來,可就是醒不了。什么時候媽喊了,什么時候才能醒來。這一天母親起得也比平時早,掃地抹灰收拾屋子,然后是做飯。這時爸也起來了,雖說爸起來什么活兒都不干,像干部似的屋里屋外地轉,可只有這樣媽干起活來才有精神頭兒。在我家女人就是為男人活著,媽就是為爸活著的。

我們賴在炕上不愿起來,能聽到媽做飯的聲音,還能聞見粽子的味道。每當聞到這個味道,就像我們過年聞到了魚肉的香,我們的心情就無比亢奮。這一刻,我們家也是極其溫馨,覺著媽就是好,家就是好,沒有什么比母親更親的了。

我們在炕上躺著,聽著母親干活的聲音,聞著粽子的清香,可聞著聞著就聽到了哭聲。我們兄妹四個就吃驚地坐了起來,相互望著,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心里說,媽哭了?

我們只是聽著,誰都沒敢動。媽的哭聲是委屈的,而且聲音越來越大。這時,爸走了進來。我問,媽怎么了?爸沒理我,拿起自己的煙走了出去。

爸是鐵路工人,在祥和大院兒只有爸一個鐵路工人。鐵路工人屬于國家工人,就像干部,吃皇糧的,和在地方工作的人不一樣,賺的錢也比在地方工作的多。從表面上看在鐵路工作的人就是要比在地方工作的人的地位要高一些,牛氣一些,受人尊重一些。所以,爸在整個祥和大院兒就是要比別人家的男人被人高看一眼。爸的出出進進和別人家孩子的父親就是有所不同,雖不是什么干部,卻就像是干部。媽也總是喜歡把爸打扮成干部的樣子,給爸穿中山裝,穿皮鞋,讓爸梳背頭。時間長了,院里院外認識爸的人都管爸叫干部,干部上班了,干部下班了,干部吃完了等等。那個親切,根本就沒有捧的感覺,仿佛就是干部了。好在爸配合得也極其自然,聽了問話,用目光跟人打了招呼,然后昂著頭,挺著胸,背著手,邁著方步,連笑都不笑,就走了過去。既理所當然,又傲慢無窮。其實爸在鐵路干的活很一般,是搬道岔的,就像《紅燈記》中李玉和干的活兒。

爸剛拿煙出去,媽就走了進來。我們看著媽,她紅腫著眼睛,目光濕潤潤地站在我們面前,問,你們誰偷吃雞蛋了?

其實這并不是個新的問題,在這之前我們家已經無數次丟雞蛋了,媽也無數次問過我們。

母親一共養了六只雞,去年被黃鼠狼掐死了一只,還剩五只,五只大蘆花雞個個下蛋,可以說母親把這五只雞視為珍寶。還有一個特點就是這五只雞下的都是紅皮蛋,那時市場上賣紅皮蛋的少,紅皮兒雞蛋貴,一般人家舍不得買,自然我們家的雞蛋就比別人家的精貴。

我們四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異口同聲地說,我們沒偷雞蛋。

顯然我們的回答母親是不滿意的,說,你們沒偷難道是我偷了嗎?明明是二十個雞蛋,我數了好幾遍,過節了,準備每人給你們分幾個,怎么就丟了十個呢?說著又流下淚來。這時,爸在外面干咳了一聲,媽擦了眼淚,又說,偷了也沒關系,說一聲就行,以后就不要再偷了。你們說剩下這幾個雞蛋還怎么分?

我們咽了咽唾沫,很是恨那個偷雞蛋的人。我又瞅了眼小弟小妹,說,媽,我們真的沒偷。

媽聽了,又一下子把臉放下,大著嗓門兒說,出鬼了!出鬼了!家鬼鬧家神兒了!隨手抓起炕上的笤帚,不分青紅地向我們打來。我們嚇得大叫著直往炕里躲。這時,爸在外面又咳了一聲,媽就不再打我們了,流著淚走了出去。

我說過,爸是很少言笑的人,即便說話音量也很少放大,越是這樣越是有一種威懾力,在家里我們和媽都怕他。母親雖說對我們也嚴厲,我們卻不是那么懼怕,全家人對爸就是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哭過那么幾次,可唯有這一次我的記憶最深刻。母親來到廚房,蹲在廚房的灶臺旁,依舊捂著臉“咿咿”地哭。那種委屈,透著傷感,無法言表。

這一年的端午,我們只是吃了幾個粽子。事實上吃不上雞蛋沒什么,節日眨眼就過去了,可丟雞蛋的事兒我們是不會忘記的。

吃完早飯,我們正常上學。這一天,同學們都格外的高興。他們把在家里沒舍得吃的雞蛋拿到學校,見到同學就開始顯擺,看誰家的雞蛋大,看誰家的雞蛋皮兒紅。他們看著,玩兒著,對比著,雞蛋和雞蛋相互頂著,看誰家的雞蛋硬。全班那么多的同學只有一個拿紅皮兒雞蛋的,就是蘇三的二兒子蘇黎。

同學們很羨慕二崽有兩個紅皮兒雞蛋,大伙都圍著他轉。二崽自然是興奮的,邊顯擺邊說,我們家還有,十來個呢。

二崽也拿雞蛋讓我看了,說你看我這雞蛋多大,紅皮兒的。不知怎么一看那雞蛋,我就想起了我家丟的雞蛋,也是紅皮兒的,仿佛那雞蛋是從我家雞的屁眼兒里下出來的。

我說過,父親一生最大的嗜好就是愛看戲,什么戲都看,只要有戲來米鎮演出,不管花多少錢都要看。內行人管爸叫“票友”,外行人管爸叫“戲皮子”。

米鎮又來唱戲的了,這樣的好機會爸從不錯過。晚上,爸早早地吃了飯,又重新洗了臉,將頭一絲不亂地梳了梳,脫掉工作服,換上中山裝。爸剛要走,媽突然說,把廷國也帶上吧,我嫌他在家鬧騰。

事實上,我那時近十三歲了,根本就不可能鬧人,可媽說了,我雖然不怎么滿意,為了看戲還是忍了。我瞅著爸,爸看了眼媽,媽誰都沒看,在那低眉順眼地忙著干活兒,最后只聽爸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后,對我大喝一聲,走啊?!我嚇了一跳,當時摳嘴的手就不摳了。我敢說,那是我一生中聽爸說話聲音最大的一次。媽嚇得一哆嗦,廚房的水缸也被震得發出“嗡嗡”的響聲。

我知道媽反對爸看戲,可又沒辦法。當時我們做孩子的不理解,你不喜歡為什么還讓他去?后來我大了,才明白那是媽的一種無奈。

米鎮只有一家戲園子(影劇院),不是很大,在腰街,是舊社會時日本人留下的,在當時有這樣的環境就算很不錯了。天已經黑下來了,前來看戲的人很多,可以說座無虛席。那時候的娛樂實在貧乏,即便大街上有人吵架也要圍個里三層外三層,惹得無數人觀看。我跟著爸來到戲園子,爸先是買了票,然后領我進去。那是我第一次到這么大的場合,就像我后來進了人民大會堂的那種感覺,眼睛不夠使,心跳過速,萬分激動。我和爸坐在中間靠前的一個位置,剛坐下不久,我就看見蘇三也來了。蘇三還是穿著旗袍,那旗袍是藍色家織布做成的。由于是夏天,旗袍沒有袖子,底下的開衩也很大,每走一步兩條腿都很分明地露了出來,相當勾人。蘇三頭上依舊包著白紗巾,她在爸的身邊停頓了一下,點了一下頭,然后看了我一眼,就坐到前面的一個位置上去了。

我看了,小聲問爸,蘇三怎么來了?

爸橫了我一眼,說,小孩子要懂禮貌,應該叫蘇阿姨。

我膽怯地說,媽不讓我跟她說話。

爸又瞅了我一眼,目光狠狠的。

我嚇得再沒敢說話。

蘇三坐在正對著爸的前一排的位置,我們只能看著她的后背。蘇三的后背是挺拔的,而且有一種淡淡的清香從那里飄來。

演戲開始了。蘇三才把包在頭上的紗巾摘了下來。我很想看看她的臉,是不是像照片里的那么漂亮,可坐在她身后卻怎么也看不到。于是,就想離開座位到蘇三的前面去看。可爸就在旁邊坐著,我沒敢。

那一天演的是京劇樣板戲《紅燈記》。那是我第一次看《紅燈記》,看得有些稀里糊涂。只記住了一個戴著黑邊兒圓眼鏡、留著小胡子的日本人,還記住了手拿紅燈的李玉和,還有穿紅襖的李鐵梅,其他什么都沒記住;什么“密電碼”,什么“柏山崗”,根本不懂。看完戲,走出戲園子的時候,爸破天荒地買了根冰棍兒遞給我,讓我一個人先回家,他說他要找那些唱戲的聊聊。

我到家已經是夜里十點多鐘。這時媽已經躺下了,屋里黑著燈。我嘴里含著沒吃完的冰棍兒,心情舒暢地摸著黑兒走進來,剛進屋媽就問,怎么就你一個人回來了?你爸呢?

我嚇了一跳,回答說,爸說他有事兒,給我買了個冰棍兒就讓我回來了。我邊說著,邊在黑咕隆咚的屋里舉著沒有吃完的冰棍讓媽看。

我感到媽猛地從炕上坐起來,在黑暗中惡狠狠地盯著我,說,你就是個吃貨!

我沒滋沒味兒地吃著冰棍兒,糊里糊涂地挨了一頓罵,也就睡下了。可能是下半夜的什么時間,門響了,爸回來了,沒有開燈,只聽見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我迷迷糊糊的,仿佛還聞到了一股香味兒。爸躺到炕上,媽像是要做什么。爸說,今天不行。媽就猛地一翻身,不再說話了。

第二天,我滿世界地宣傳看戲了。其實我說不明白那戲的內容,也說不明白唱得好壞,只能是把戲中的鳩山和李玉和粗略地說一說,炫耀自己參加了一次大人們的活動,有一種榮耀感和自豪感。正在我說得眉飛色舞的時候,二崽在一旁說,我媽也去看戲了。于是,我又想起了爸那天晚上給我買的那個冰棍兒,還有他帶回家來的香味兒……

事實上,我對蘇三感興趣是由大白話引起的。那天我和大白話在一起寫作業,他的功課不好,老師讓我幫助他,學校搞一幫一,一對紅,老師就把大白話交給了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寫作業,除了吃和住不在一起,我們基本上形影不離。寫作業是在大白話家,這一天他家沒人,家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先是寫算術,然后寫語文,寫完了我們就開始玩兒。彈玻璃球,扇啪嘰,玩累了,就坐在槐樹下納涼。坐著坐著,大白話突然說,我告訴你個秘密,可好玩了。那時候我們對秘密是很在意的,不像現在大多的事都公開了,秘密也不是秘密了,可那會兒秘密就是多,說話的秘密,行為的秘密,男人女人的秘密,一切都顯得那么深不可測,不可告人。

啥秘密?我問大白話。

大崽媽天天晚上出去。大白話把嘴貼到我的耳旁說。

出去?去哪兒?干啥?我問。

大街上。大白話說。

黑燈瞎火的到大街上干嗎?我問。

大白話說,晚上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我說,行,我跟你去。

秘密對任何人都是一種懸念和誘惑,特別是在我們孩子的心目中尤為強烈。那天晚上我飯都沒吃好,腦子里總是想著這件事,想著那個秘密的到來。

剛吃完晚飯,我就對媽說,作業沒寫完,去大白話家寫作業。媽沒說什么,媽知道我和大白話是一幫一,一對紅。我就拿著書包,披著晚霞來到了大白話的家。這一天他的父母正好是上夜班,只有大白話和他的三個姐姐在家。大白話是他家唯一的男孩兒,父母不在家,他就“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誰也不敢管他。我們在他家里待著,等天黑。

不知怎么,那天晚上天黑得特慢,晚霞就像灶洞里的火,不燃盡是不會落下去的。我們趴在窗子前望著院子,盼天黑。這個季節人們吃完晚飯總是要在外面坐一坐,聊一聊的。祥和大院更是有一種特殊的環境和氛圍,老槐樹就像一張蓬蓬勃勃的大傘,吸引著鄰居的老老少少在這里納涼。他們談著與自己有關或者無關的事情,聊著相互間的家長里短和雞零狗碎之事,直到把天邊的那抹紅霞嘮盡了顏色,才戀戀不舍地各自回了家。

好容易太陽落山了,我急著對大白話說,天黑了。

大白話說,再等等,院子里的人都走了,咱們再出去。

我問大白話,到底什么事兒?

大白話說,到時候你一看就知道了,刺激!大白話說得神神秘秘的,我聽得卻有些毛骨悚然。

就這樣,我們又等了一會兒,在我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大白話突然對我說,走,院子里沒人了。

我敢說那一瞬我是很緊張的,從未有過的緊張導致了我手腳的不靈便,我的心跳得過速,手心也滲出了汗,眼皮都有些僵硬了。

我和大白話來到了外面。外面黑得只剩下一勾彎月挑在樹梢上,雖算不上明亮,但院子里有什么東西在晃動還是能辨認出來。我們出了屋子,來到院兒外。

大白話帶我越過一條馬路,穿過兩條街來到了工農小學的操場上,操場的盡頭是一片小樹林,小樹林的對面是一條南北走向的橫街,這條路是人們上下火車的必經之路。我和大白話躲在樹叢的后面窺視著。

等了多久我也說不清,反正月亮已經老高老高了,而且越來越明亮。突然大白話說,來了,你看,來了。

我激靈一下,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問,哪兒了?在哪兒了?

大白話指著前面,說,那個女的,在路燈下站著的,你看,是不是大崽他媽?

我瞪大了眼睛細看,果然有一個女人站在路燈下,我一眼就認出是大崽的母親蘇三。她還是穿著旗袍,月光下那旗袍顯得有些模糊。

她來這干什么?我問。

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大白話很是興奮的樣子。

我看了眼大白話,沒再問,心想,學習沒精神,干這事兒倒是挺有精神頭兒。

前面是火車站,由于是晚上,火車站廣場沒有多少人,顯得很冷清。這時,一列火車鳴叫著進了站。我們看著蘇三,在路燈下焦急地等待著,時而走幾步,時而停下來,好像在等什么人。有一個男人從火車站里出來,打她的身邊路過,只見蘇三上前說了句什么,那人理也沒理就走了。于是,蘇三又退回了原處,仍然在那里等。

不大工夫,又一列火車咆哮著進了站,又有十幾個人打火車站里走出來。我和大白話瞪著兩眼看著,只見蘇三跟走在最后面的一個男人說了話,說什么聽不見,就幾句話,蘇三就跟那男人走了。

可以說當時我很是吃驚,問大白話,那是大崽的爸嗎?

大白話說,什么爸?大崽和二崽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沒爸!

我想起媽也這么說過。

……

這一天夜里注定回家晚了,也注定挨了母親的訓斥,母親問我干什么去了,我說和大白話寫完作業上學校去了。媽說,天都黑了上學校干嗎?明天不許跟他在一起了,老師盡扯淡,什么一幫一,一對紅,別幫來幫去再把你幫壞了。

事實上那一天晚上我回家已經是下半夜了,媽已經睡著了,也不知我啥時進的家門。

媽是在第二天早上訓斥我的。那一天晚上我完完全全沒有睡覺,滿腦子都是那個蘇三,還有那個男人。

由于早上挨了母親一頓呵斥,心情不好,飯也沒吃,就早早上學去了。這一天,我是一個人上的學,我背著書包,走出家門,在離開祥和大院兒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向蘇三的家里看了一眼。

自打那天晚上以后,我和大白話在相當長的一段日子里,說的都是蘇三。我們說著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談論著那個男人是誰,是干什么的,蘇三為什么那么干。

又到了吃晚飯的時間,蘇三又開始唱戲了,唱的是《紅燈記》中李鐵梅的唱段《光輝照兒永向前》。爸和往常一樣,坐在椅子上,叼著煙,蹺著二郎腿,聽蘇三唱戲,邊聽還邊跟著哼哼,那個美,那個得意,那個滿足。往往這個時候媽都是在廚房洗碗,不知怎么,這個時候媽洗碗的聲音特別大,乒乒乓乓的,明顯和外面的旋律格格不入。

第三次去大崽家是在我和大白話發現蘇三在火車站跟那個男人走后的第四天。我清清楚楚記著那天是星期四的下午。那天放學以后,大崽在祥和大院兒的胡同口堵我,說,你不是要學唱戲嗎?我教你。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我看了蘇三跟那個男人的事兒,也許就不想學戲了。我也說不清哪兒來的好奇心,特別是蘇三的那張臉,總覺著有一種什么東西在驅使著我非好好看看不可。于是,我對大崽說,我不想跟你學,想跟你媽學。

大崽說,不行,我媽只能教我,不能教你。

我問,為啥?

大崽說,我媽不僅教我現代戲,還教我古裝戲,你們不能學古裝戲。

我想了想說,那好吧,可學是學,不能讓我媽知道。

大崽說,行,我給你保密。

那會兒,祥和大院兒只有兩個女人有工作,一個在“工農兵旅店”當服務員,就是大白話的媽,另一個在“紅衛糧店”賣糧,是我一個女同學的母親;其余家庭婦女,包括我母親都沒有工作,只能是在家做飯,料理家務。那時在米鎮,女人有工作的極少,除了一些商店的店員和旅店的服務員是女的,其他行業大多是男人干,明顯的男女不平等。可突然有一天街道通知媽去開會,說是她們可以工作了。不僅媽要工作了,祥和大院兒所有的家庭婦女都要工作了,簡直把她們高興壞了。這不單單是有了工作能賺錢的問題,更主要的是有了地位,有了臉面,她們可以和那些大男人們平起平坐了。大崽的母親蘇三自然也去街道開會了。

這一天,母親異常高興。從街道開完會,順便到了菜市場,買了一斤豬肉和兩斤韭菜,回家給我們包了餃子。我放學一進家門,就聞到了餃子的味道,口腔里立刻有了反應,哈喇子險些流出來。餃子剛剛蒸好,爸也下班回來了。媽高興地說,他爸,咱們今天吃餃子!爸聽了也挺高興,還特意自己給自己倒了一壺酒。爸喜歡喝酒,也只是在高興的時候。媽見爸想喝一口兒,又急忙給爸炒了一小碟兒花生米,還拍了黃瓜,用醬油拌了拌,當下酒菜。全家人其樂融融地吃了起來。吃飯的時候,媽興奮地對爸說,我要工作了,在街道的紙盒廠,今天街道給咱開的會,全院兒的婦女都去了。爸聽了說,咱家又多個掙錢的,將來生活改善,我可以天天喝酒。媽又說,咱祥和大院兒只有蘇三一個人不能工作,說她是國民黨投誠軍官的女兒,有歷史問題,還有海外關系,從前又做過戲子,人家不要……還沒等媽說完,爸“啪”地一下摔了筷子,道,一吃飯就嘮叨,一吃飯就嘮叨,陳芝麻爛谷子,雞毛蒜皮點破事兒!說罷,站起身就走。爸走的時候帶著一股風,把餃子的香味也帶走了。

這一天晚上,爸沒在家聽蘇三唱戲,我們也沒有聽到蘇三唱戲。

母親的工作不僅給我們家的生活帶來了寬裕,也給我出出進進帶來了方便。母親有時上白班,有時上夜班。母親上班的時候,我可以隨意到哪里去玩兒,這樣我去大崽家的機會也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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