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以外的地方

魯先圣

畢業二十周年的同學聚會，只有她沒有來。我們都已經人到中年，還有什么事情不可以放下，來重溫浪漫多彩的大學生活？況且我們聚會的地點選在美麗的海濱小城，一個令人神往又安靜美麗充滿詩意的地方。

組織聚會的同學對大家說，聯系了多次也沒有聯系到她，她所在縣的教育局說，她工作的學校在一片密林深處，沒有電話和其他任何聯系方式，只有專程去才能見到她。

她是我們班學習成績最好的，能歌善舞，享有中文系百靈鳥的美譽。多年以來，大家只是知道她畢業以后去了故鄉一所小學任教。本來，以她師范本科的學歷，她應該可以留在縣城中學的，但是她卻要求去了那所沒有人愿意去的最偏僻的小學。

或許是難以割舍的同學之情，或許是記者職業的驅使，我決定去采訪她。我想看看那片密林，我想看看她的小學，我想看看她每天的生活，還有她的學生們。

到了縣城以后就換乘了吉普車。教育局的人說，去她那里的路是彎彎曲曲的鄉間小路，沒有鋪柏油，只有吉普車才能進去。離開縣城大約四十公里以后，眼前是一片一眼難以望到邊際的樹林。司機說是“文革”時期的人造森林，大約有三萬畝，其中有十幾個小村子，都是護林工，就在樹林的中間建了一個小學，方便這些護林工的孩子讀書。吉普車就在樹林中間的小路中穿行，道路坑坑洼洼，間或也有一兩個農人經過。但遇到更多的還是鳥兒，無數的鳥兒被吉普車的轟鳴聲驚起，四散飛開。

吉普車在林中走了半個多小時后，在密林深處，拐進路旁的一排房子前。司機說到了，就是她在的學校了。一排紅磚瓦房前，是一個很大的空場，中間是一棵高大的白楊，樹梢上懸掛著一面國旗，周圍就是茂密的樹林。孩子的讀書聲不時從房子中傳來。

一個中年女人從房子里走出來?？磥硭J得是教育局的吉普車，忙著跟司機打招呼，很有些靦腆地問司機，我是哪里的客人。我制止了司機的回答，走到她的面前去，伸出了雙手。她已經完全沒有了學校時那天真爛漫的影子，衣著很普通，但是眉宇中間透著自信平和的氣質。片刻的猶豫之后，她認出了我：“怎么是你？先圣，你怎么來了？”

這里就她一個老師，教三個年級，共二十一個孩子。中間陸續派來過幾個青年教師，但是不久都調走了，只有她，二十年來一直在這里。她把我介紹給她的學生們，又帶我去她的家里，就是那排房子最靠邊的兩間。她很高興地拿出一疊來自全國各地的郵件。有一封是美國來的。她說，這都是她的學生，二十多年來，她的學生中有六十多人考上了大學，他們經常寫信來，并郵寄來很多他們那里的報刊雜志?！澳憧?，我們的閱覽室里報刊雜志很齊全呢！”

她興高采烈地給我介紹著她的一切，她似乎忘記了詢問她的同學們都怎么樣了。她的臉上也看不出絲毫的自卑。她似乎沉浸在幸福的回憶當中。

她又給我拿出了一疊厚厚的稿紙，那是一部小說，題目是《人間以外的地方》，她已經完成了大約三十萬字。她說，寫完這一部，她還有兩部的創作計劃，她經歷的生活，不能不讓她拿起筆來。

中午我就在她的家里吃飯，糧食和蔬菜都是她在林中自己種的，她還有一個小小的魚塘，雞鴨就是在林中放養的。最好吃的炸金蟬都是她自己在林子中捉的。她的兒子在上海的一所大學就讀，女兒正在縣城的一中讀高中，丈夫是附近鄉里的普通干部。

臨近告別的時候，我本來準備要問的一些話題都沒有問。我僅僅留給她幾句衷心的祝福。我想，其他任何的問題都已經多余，她生活在一個多么美麗的地方，她的生活是多么充實而令人神往啊。

【原載《思維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