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主治醫師說：正常開藥也有“回扣”

佚名

海南萬寧一位醫生舉報自己和同事收回扣一事，再次將這條“行業潛規則”推到公眾面前。回扣現象有多普遍？醫生在其中扮演何種角色？澎湃新聞5月24 日刊登中部省份某醫院主治醫師楊媛（化名）的口述文章，講述他對醫生拿回扣現象和思考。摘登如下：

第一次看到回扣很氣憤

我工作了幾十年，包括我自己在內，不少學醫的同學、同事，當初都抱著理想選擇了這個職業。我們的初心并沒有變，只是這個醫療環境和制度，讓一些人迷失了。

記得我剛畢業的時候，在南方一個醫院，那里很多病人都是打工者，我不忍心，給他們開藥都是開最便宜的，那時自己管的病人也不多，第一個月主任突然給了我一個信封，里面是一百多塊錢，這個就是回扣。

我開始還很氣憤，學醫這么多年，我本來就應該有像樣的收入，但現在卻需要用不正規的手段獲得收入，我感到自己被侮辱了。

當時跟我一起進去的同事，信封里都有好幾千，我們主任還好心“提點”我，說我知道你心好，替病人著想，但是你也要吃飯啊，有些藥你還是可以適當用點的。

后來自己管的病人慢慢多了，回扣也就多了，但我還是有一個底線，一個月也就拿到三四千，多是時候有七八千，我那些同事，不少人一個月都能拿一萬多。那些同事也想得開，說即便開很貴的藥，大部分還是醫保承擔了。

正常開藥也會產生回扣

那個時候管得不嚴，醫藥代表經常在醫院穿梭。每個月月底，醫藥代表都會準時出現在醫院，有些是直接把錢給醫生，有些是通過科室主任給的。據我了解，一般的藥物給醫生的提成，是10%-15%，高的話能到20%，中成藥的提成比例比較高，而且中成藥的用量大，所以很多醫生喜歡用。比如三十塊錢的注射藥劑，一次不可能只用一支，好幾支用下來可能就是一百多元了，按照15%你也能拿幾十塊錢。

他們不會明目張膽地給你，而是給你打電話，也不明說，只說有事在哪里見一面，你一看是醫藥代表的電話，也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約個沒人的地方，比如走廊里，把裝錢的信封給你，或者買一本雜志，把錢夾在雜志里給你。因為不同的藥品有不同的代表，所以一個月可能會見到六七個這樣的醫藥代表，他們都會準時到來，哪怕你這個月的回扣只有幾十塊錢，也要給你，他們知道要是這個月不給你，下個月你就不用他的藥了。

有時候，回扣是主任發下來，他會單獨把我們叫過去，給現金，告訴你這月是多少錢，你愿意數就數一下，不愿意數就直接拿走。

一個藥品要進入醫院本來需要正規的招標競爭。可是現在的醫院，一般并沒有完全按照文件規定的那樣通過正規招標來進藥，那些藥劑科的主任們，是這些藥物進入醫院的重要關卡，于是醫藥公司便會想方設法讓自己的藥品進來。

一般來說，同類藥品會同時有三四種，比如ACEI類降壓藥就有卡托普利、福辛普利、培哚普利、西拉普利等一堆，這些藥物里只有卡托普利最便宜，效果也最不穩定，其他的藥物一般降壓效果都比較好，且是長效的，但是價格也相對貴一些。

作為醫生，如果患者確實經濟條件太差，病情也不是非常嚴重，那你可以給他吃卡托普利。如果面對一個病情比較嚴重，也能負擔起這些藥費的病人，你應該會選用除卡托普利外的任何一種ACEI類藥，但是這些藥基本都有所謂的回扣，只是每個藥給的提成比例不一樣而已。試問面對這種問題，做醫生的該怎么處理呢？難道為了避免拿回扣就讓病人只吃卡托普利這種效果不好的藥嗎？

所以說，當所有的藥都被貼上了“回扣”的標簽后，醫生其實是沒有選擇的。

醫生的收入應該體現在技術含量上

我覺得，醫生的收入，還是應該體現在他的技術屬性上。醫生這個工作是有門檻的，門檻就是技術含量。但是我們的收入中，所謂的技術性的那一部分，少得讓人笑話。

就拿護理來說吧，一級護理一天是十八塊錢，最糟糕的是，烈性傳染病的護理，比如鼠疫、霍亂等，一天才三十塊錢，這點兒錢多低啊。再比如，在ICU的護理，這里都是一些不能動彈的人，給病人洗個頭是五塊錢，做擦身的抹洗，一次也才五塊錢，住院醫師查房是十五塊錢一天，是不是太低了？

按照我現在的業務能力，現在應該每個月能能拿到一萬五或者兩萬元，如果你有一個正規的途徑給到我這個數字，我完全不用考慮拿什么回扣，但目前我工資只有七八千，跟我的勞動付出完全不成比例，是個人都覺得委屈吧。

醫生拿回扣的問題，本來就不是個可以簡單劃分責任的問題，如果不找到問題最根本的原因，只會給這個群體積累更多不滿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