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
“媽媽,別哭了,別哭了……”他趴在媽媽的懷里,伸出一雙稚嫩的小手去擦媽媽一只眼睛里涌出的淚花。他剛三歲,三年前,他便成了一顆“罪惡的種子”,在母親的肚子里萌芽了。
三年前的冬天,她剛來到這個群山環抱中的小城打工,還沒有綻放愛情的迎春花蕾,她便被一個有權勢的男人強奸了。后來,這個丑惡的已婚男人把她轉嫁給了自己的兄弟。一場噩夢再次開始潛伏。這個變態的男人,婚后對她進行瘋狂的折磨。在這個生命剛剛十七天的那個下午,變態的男人要與她強行同房被拒,窮兇極惡的他便用一把螺絲刀把她的右眼珠活活地挖了出來,神經撕裂的聲音一輩子都在她驚恐的夢中回響和纏繞。
后來,男人被判了八年徒刑,孩子被送回到了山村的奶奶家。她也陷入了絕望的深淵里,面對孩子,她的目光里充滿了恨,如同常年不化的堅冰,心里涌不起對孩子的一絲愛憐。她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這個孩子是她這輩子的苦難。
兩年后的一個春天,她從北京上訪歸來的途中,在火車上昏沉沉的睡夢中,她看見一個小孩淚流滿面伏在車窗前叫“媽媽”。醒過來,才明白,這是一個夢。
這個夜晚冥冥中傳來的一聲呼喚,一下打濕了她的心。回到家后,她在黎明中一路奔跑著來到了另一個小山村,仿佛是有預約,兩歲的孩子也在晨曦中早早地醒來了,他正倚在門前,面對奔跑而來的女人,他一下喊出聲:“媽媽……”這一聲呼喚,讓她淚流洶涌,肝腸寸斷。第一次,她把他緊緊地擁入懷里;第一次,她埋下頭,臉貼著臉親吻他;第一次,她握住他的小手,握得手指的骨節都響出了聲。
那天,她把兩歲的孩子抱著,一路飛奔回家。 她對自己七十歲的母親說:“媽媽,恨已經結束了,我要對他愛起來,讓愛融化我心中的恨,把愛延續到世間。”老母親哭了,為這一份母愛的無聲綿延。
孩子還不太懂事,仰起頭,看見媽媽那黑洞一樣的眼眶,孩子天真地叫出聲:“媽媽,你的眼睛……”孩子不知道,那一個空洞的眼眶,蓄滿著母親心里全部的痛。
她說,媽媽的那一只眼睛是在與山中的一只狼搏斗時被咬掉了。孩子當真了,握緊小拳頭,他要去找那只“狼”算賬。
她偷偷地哭了。當她用這種謊言搪塞時,她感到眼前仿佛真有一只面露兇光的狼了。而在這種無形的陰影中,恐懼的她面對孩子時,總覺得這個小身影的另一半,也有著“惡魔”的影子,這再次讓她不寒而栗。
又是一年初春。她牽著孩子走在盤山的小路上,孩子突然仰起頭說:“媽媽,把我的一只眼睛給你吧。”孩子的一句話,讓她淚落中笑出了聲。她一把舉起了孩子。清清的山風中,她突然感到,她的另一只眼睛一下睜開了,在她明亮的雙眸里,這個孩子,已沒有了一點仇恨的影子。從此,她對他備加疼愛與呵護,這一生,孩子不再是她的苦難,而是苦難中的饋贈。孩子來到這個世間,是命運安排他們一同牽手趟過苦難之河的。
睜開的另一只眼睛,在母親的心里。沐浴著母愛的雙眸,哪怕是在仇恨的土壤里孕育了生命,生命之花也會含苞怒放。請記住這個母親的名字,湖北省利川市土家族的夏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