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央
我叫戴安娜,跟英國王妃沒有絲毫關系。
我媽年輕時喜歡俄國文學,覺得“安娜”這名字很洋氣,就想,等以后生了女兒,要給她取這個名,而我,又碰巧姓戴。后來,等我媽聽說戴安娜居然是英國王妃的時候,她無比得意于自己的眼光,仿佛自己真的成了王妃的媽,身份一下子比同社區的家庭婦女們高出了一個層次。
狗蛋兒是李越的小名,小時候,我們上同一家幼兒園。他因為生病,經常曠園。他媽為了他的病弱體質沒少費心,到處跑著尋訪名醫,給他調理身體,就連“賤名好養活”這話都開始信了,于是,李越在6歲的時候,才有了這個接地氣的小名兒。
后來,我們社區拆遷,鄰居們都遷去了不同的小區,但是,我和狗蛋繼續上著同一個小學,同一個中學。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瘦弱的狗蛋兒突然長成了一個高高大大的帥氣大男生,我就再也不叫他的小名了。
我媽知道我跟狗蛋兒談戀愛的時候,很是失落,在她的想象中,我戴安娜應該是嫁給王子的人。訂婚宴上,我媽和李越媽這對老鄰居好幾年沒見面了,倆人親熱中又帶著疏離,我媽是因為懷著貴族姑娘下嫁平民小子般的心態。
李越媽也不傻,自然能看出端倪,立刻放了她的手,“我家越越啊,從小就討人喜歡,上大學那會,有個姑娘經常來找他,聽說她爸還是市委的呢。可他非看上安娜了呢,孩子的事都自己做主,我們做老人的,也不好多管。”
我媽吃了個啞巴虧,回到家氣不打一處來。“你看看狗蛋娘那個穿著,可真土。說話也沒分寸,幸虧她兒子的智商沒有隨她。”
反正只要我媽不反對我和狗蛋的婚事,她想怎么說都行,我使勁拍她馬屁,“那是,狗蛋娘只是初中畢業,您光在智商上就足以碾壓她了,就別跟她一般見識了。”
在王妃媽和狗蛋娘的第一場較量中,我媽失了面子,這會總算挽回了點心理平衡。
我和李越結婚后,我建了個微信群,把兩家人都拉進了群里。
我婆婆喜歡發一些養生類的文章,我媽看了直撇嘴,“看看狗蛋娘這智商,這種東西她也信。”然后,她就專門找那些辟謠的文章,發到群里。倆老太太跟小孩子似的,你來我往,誰也不肯先敗下陣來。
女兒米妮出生的時候,關于要不要起小名的事,倆人又掐起來了。婆婆主張一定要起個小名,像她爸似的,好養活,我媽一句話就堵死了她,“就你起的狗蛋那種名字啊?那我外孫女這一輩子也別想抬起頭來了,李越,你說是不是?”
面對丈母娘咄咄逼人的態度,李越只得點頭稱是。他確實深有感觸,每次和我吵架,只要我大喊一聲“李狗蛋,你想造反嗎?”他就會立馬破功,灰溜溜地敗下陣去,這個小名幾乎成了他的人生陰影。
我和米妮出院回了家,媽和婆婆也都搶著來照顧孩子,倆人在同一個屋檐下,需要爭論的問題就更多了,比如,米妮是像媽媽還是像爸爸?比如,我的房間要不要每天開窗通風?比如,坐月子期間能不能吃水果,這些都能讓她倆大吵一通,誰也不服誰。
后來,米妮生病了,去醫院一檢查,是肺炎,孩子太小,吊針只能打頭上的血管,我看著米妮那可憐的小臉,心疼得直掉眼淚。我和李越在病房里商量對策,兩個老太太卻在門外吵了起來。
“我說這孩子隨她爸吧,狗蛋小時候就不能見風,一見風就著涼,你還非要每天開窗戶。”
“狗蛋兒就是被你養的,才那么體弱多病,我可不能讓你再來禍害我外孫女了。”
我和李越都快頭疼死了,米妮出院后,我們鄭重通知兩位老太太,她們都不用來照顧孩子了,我們會請一個育兒嫂幫忙。她倆要是想孩子了,就隨時過來看。
這次較量,倆人看起來打了個平手,其實我媽占了便宜,她住得離我們很近,自然有更多的機會來看孩子。我媽一直覺得,我婆婆的智商不夠,其實,她的情商也不怎么樣,她倆誰也別笑話誰。
米妮慢慢長大了,雖然她跟姥姥在一起的時候更多,但她很喜歡周末跟我們一起去奶奶那兒。在奶奶家,她可以隨意在沙發上折騰,奶奶脾氣隨和,由著她胡鬧。
每次,米妮一嚷嚷著想去奶奶家,我媽就有點吃醋,就問她:“米妮,是奶奶好還是姥姥好啊?”不管多小的孩子都被這個問題訓練有素,“姥姥好,奶奶也好。”我媽并不滿意,“你奶奶哪兒好了,她只知道自己享清閑,都沒怎么看過你。”在她的“諄諄教導”下,米妮學會了對她說,“姥姥最好。”我媽對這個教育成果很是滿意。
那天周末,我和李越帶著米妮剛到婆婆家,婆婆就一臉神秘地把我和米妮拉到她的臥室,“我買的理療儀,你們快躺躺,紅外線的,能治病呢。”
其實,就是張床墊而已,而且她買那張床墊花了一萬多呢,李越氣得不輕。“媽,我跟您說過多少遍了,這些都是騙人的。”婆婆并不服氣,“怎么是騙人呢?我和你爸都覺得可管事了,我的腰都不疼了。”李越找了很多保健床墊騙局的新聞給她看,最后,婆婆氣急了,“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退休金,我買個東西都需要你管著嗎?”
我媽聽說這件事后,很是得意,“我就說狗蛋娘那個智商不行,以后少讓米妮去她奶奶家,別被低智商給傳染了。”
2018年底,我姥姥生了病,我媽要回煙臺老家照顧她。這接送米妮上幼兒園的重任就只能交給婆婆了,我媽很不放心,一個勁地叮囑。婆婆很不屑她的緊張,“你就放心吧,帶孩子這點事我還干不了嗎?”
那些日子,為了接送米妮方便,婆婆暫時住到了我家,她問米妮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是喜歡姥姥,還是喜歡奶奶啊?”
我皺著眉頭看向李越,還沒等他想辦法轉移話題,米妮居然無師自通地說了句,“我喜歡奶奶。”
我松了口氣,也有點悲哀,我可憐的米妮,這么小就被訓練得左右逢源了。
我媽剛走的那個周六,李越出差,我單位加班,只好由婆婆送米妮去游泳班了。
我把游泳班的地址發到婆婆手機上,教給她怎么看導航。我看婆婆好像沒聽明白,就給她寫了個字條,寫清楚要坐哪路公交車,從哪站上車,再到哪站倒車。最后,我跟婆婆說,“要不然,你們還是打車去吧。”
婆婆不以為然,“你就別麻煩了,我還不會問個路嗎?”那天,我在單位開著會,越想越不放心,眼看著到了快上課的時候了,我給婆婆打了個電話,竟然關機,我又給游泳班的老師打了個電話。老師說,米妮還沒到呢。
我趕緊給李越打了電話,我們兵分兩路,我往婆婆家趕,他去游泳班看看。我媽從煙臺打過電話來的時候,我都急哭了,媽安慰我說,“你別急,狗蛋娘雖然笨,總不至于把自己丟了。”一個小時后,總算有驚無險,婆婆帶著米妮到了游泳班。原來,她是帶著米妮下錯了站,手機也沒電了。
沒幾天,家里收到一個快遞,是姥姥買給米妮的小手表,能定位,能打電話的那種。有了這塊表,就能隨時隨地監控米妮的位置了。別看姥姥當時那么冷靜地安慰我,她到底是不相信我婆婆的智商。
除夕晚上,我們正看著春晚,媽突然在群里發了個消息,“快看蔡明演的那個小品。”那時,葛優正忽悠著賣床墊呢。我偷偷看婆婆一眼,忍著笑,裝作什么也沒看見。
初一那天,我和李越帶米妮去電影院看《熊出沒》。路上,米妮接到了姥姥的電話,祖孫倆聊了好久。后來,我聽姥姥小聲問米妮,“你奶奶給了你多少壓歲錢?等姥姥回去,給你包一個更大的紅包。”
我和狗蛋對視一眼,無奈地笑了,看來,王妃媽和狗蛋娘的這場愛的拉鋸戰,是要無限期延續下去了。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