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紅


今年21歲的王天月出生于沈陽市渾南區,父親王飛從魯迅美術學院師范系畢業后成為一名自由畫家,一半時間創作,一半時間在畫室授課。父親對畫畫的摯愛,深深影響了王天月。2015年高中畢業后,她沒有選擇報考一般的大學,而是專心在家練畫,就想著把畫技練好,到時報考魯迅美術學院,和父親能成為同門。
就在王天月一心想考取魯迅美術學院時,命運給了她第一次考驗,母親杜尚杰不幸患上了子宮內膜癌。這一病不僅花光了家里全部的積蓄,還欠下了不少外債。母親手術后不久,更大的悲劇接踵而至,2018年年初,父親王飛在中國醫科大學附屬盛京醫院被診斷為膽管癌,癌細胞已經轉移。雖然做了切除手術,但醫生婉轉而又殘酷地告訴王天月:“就算做了手術,治愈的可能性也不大。”接二連三的重擊,讓王天月整個人都懵了,那段時間她一夜一夜地睡不著覺,經常感覺到腿疼和四肢發麻,心理醫生診斷出她患上了抑郁癥并且軀體化癥狀嚴重。
2018年4月的一天,見外面天氣晴朗,王飛主動提出要去外面走走。盛京醫院門口是一條河,河邊楊柳依依。王飛看著女兒,故作輕松地說:“聽我的,畫畫不能停,美術學院難道不想考了?”王天月糾結地搖搖頭:“我現在沒心思往那方面想。”聽女兒這么說,王飛嗓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度:“怎么就沒心思了?你放心,你爸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你該忙忙你的,以后病房少來,我和你媽互相照顧能行。”王天月不同意,最終她跟父親達成了協議,她不回家就在病房畫畫。
病房里吵鬧而單調,王天月實在靜不下心來,畫紙浪費了一張又一張,就是沒畫出自己滿意的。王飛想出了一個辦法:“這里也沒參照物,要不你畫我,每周一幅,等我哪天病好了,這也算是我的‘功勛本。”畫父親對王天月來說并不陌生,之前也畫過,可以前畫的都是身體健康的父親。第一次畫病床上的父親,她卻像初學者一樣不知如何下筆,父親的身體是浮腫的,臉色是蠟黃的,手臂上因為每天打吊針的緣故,到處都是鼓起的青筋,這樣的父親讓她心疼得不敢直視。
幾天后,畫畫好了。王飛拿過來一看,半天沒說話。可從父親的眼神里,王天月看到了悲傷和難過,曾經意氣風發的父親,老了,病了,倦了,像一個在泥潭里掙扎的老頭,極力喘著氣卻不知死亡何時來臨。王天月忙把畫收了起來,父親卻又把畫拿了過來,展開仔細看了起來,一邊看一邊跟王天月說著不足。但是王天月能感覺到,父親的語氣低沉了很多,帶著不言而喻的凝重。
2018年5月的一天,王天月從外面回到病房,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母親焦急地喊著父親的名字,跑進去一看,父親蜷縮在床上。劇烈的疼痛讓他臉色鐵青,身上全是冷汗,雙手緊緊地握著被子,呻吟著低吼道:“我真的受不了了,快去跟醫生說給我一針,讓我暈過去,或者讓我走了也好,快去快去。”一向堅強的父親,第一次有了求死的念頭,他焦急地催促著女兒去找醫生。
那是王天月第一次直面癌癥所帶來的“疼痛”,她不敢相信,疼痛能讓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變得如此“猙獰”。后來,醫生開了止痛藥,父親的痛才算緩解。醫生說:“你父親這種病,發展到最后,那種痛是常人難以忍受的,沒有好的辦法,只能想辦法止痛。吃止痛藥是一方面,精神上的調節也很重要。”
可隨著病情的加劇,王飛的疼痛來得越來越密集,從一開始的一周一痛,到后來的一天一痛。王天月看著父親的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身體也一天比一天憔悴,只能急在心里。不變的是,父親依然樂此不疲地給她當模特,他迫切地想在最后一段時間里,把自己所知道的都教給女兒,也“私心”地想讓女兒多記住他的一些模樣。
很快,借來的錢已經跟不上父親止痛藥的費用。王天月算了一下,如果吃止痛藥的話,一粒大概在十塊錢左右,根據父親的疼痛程度,一次要吃二十多粒,一天就是幾百塊,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方式——止痛手術,也就是神經封解術,這種手術可以把人感到疼痛的神經封閉起來,達到止痛的效果,費用大概在4萬元。止痛藥副作用大,王天月更傾向第二種,可做手術的錢從哪里來?思來想去,王天月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畫畫籌錢。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父親,王飛一口答應下來:“那以后我這個模特可得更稱職一點。”
當天晚上,王天月就在朋友圈發了一條消息:“在病魔面前,很多時候我們無能為力,我真的不知道可以為父親做些什么,在最后的最后讓他疼痛少一點,活得有尊嚴一點,是我這個女兒唯一能做的。”王天月的微信好友并不多,雖然大家積極幫助,但收效甚微,朋友們都覺得這不是辦法,便竭盡全力地幫她擴散轉發,一傳十,十傳百,來找王天月畫畫的人越來越多。
2018年8月7日,姑姑來看望父親。王飛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嘮叨著:“頭發太長了,都快成雞窩了。”王天月看見父親滑稽的模樣,哈哈大笑。旁邊一位病人家屬走過來湊熱鬧,佩服地說:“老哥,你心態真好,你看看你們一家總是樂呵呵的,有你這樣的心態,病肯定會好。”“你太抬舉我了,我也怕死,可怕死也不行呀,日子不就是像吃蘿卜一樣,吃一節剝一節,多活一天賺一天么?”
2018年10月國慶節,王天月接到了一單生意,一位客戶要求畫一幅“婚紗照”。根據客戶提供的照片,王天月一筆一畫地描摹著,照片上的新人依偎著很幸福,王天月看后特別羨慕。父親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果我能活著看到你結婚就好了。”王天月停下畫筆,安慰父親:“老爸,我才21歲,你就想著我結婚的事了,是不是太早了點?”“我只是怕自己等不到那時候。”王天月抑制住悲傷的情緒,找了借口把這事岔過去了。
畫了三天,婚紗照才算畫好。收到畫,客戶很滿意,給了王天月一個吉利的紅包,對方留言道:“這幅畫時刻都在提醒我們,世事無常,珍惜每一天。”王天月把這句話給父親看。王飛看了直點頭:“你看看這話說得多好。我小時候家里很窮,好不容易才能學畫,我就想著有天等我把你養大了,就去畫大自然中自己想畫的任何東西,可時間不等人,現在老天不給我這個機會了。”
為了早日籌到父親做止痛手術的費用,王天月夜以繼日地畫畫,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加上朋友的幫助,最終湊夠了父親做止痛手術的錢。
做完手術,雖然身體還是會痛,但相比之前的疼痛等級已經下降了好幾度,王飛很知足了,他不止一次地對女兒說:“如果能這樣到生命結束,對我來說就是享福了。”可王天月心里很清楚,止痛手術只能暫時抑制減緩疼痛,一開始效果好一些,但隨著病情的發展,到最后效果就會很差,依舊需要吃止痛藥。她必須在父親下一波疼痛到來之前,把止痛藥的錢掙夠。
九個月的時間,王天月畫了約三十張《病房里的父親》,畫的都是一些生活的小細節,比如父親在洗頭、剪指甲、吃飯、看電視等等,都很平常,因為她覺得這樣才是自己的父親,真實不做作。
2018年12月9日,王飛最終因為病重離開人世。送走父親,王天月的眼淚幾乎已經流干。王飛也沒能給女兒留下什么,唯一存的就是那些畫,王天月想爸爸了就拿出來翻一翻,依稀中她好像覺得父親就在眼前一樣,對她笑,和她鬧。(文中當事人均為真名)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