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玄幻小說的特征、發展及其價值

摘要：玄幻小說是網絡文學崛起的代表門類，也是繁榮至今的主要題材之一，無論是虛構題材創作還是寫作思維，對整個網絡文學的創作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但對于如何定義玄幻小說，以及區分與之相近的奇幻小說等問題上，依然尚未形成統一觀點。本文嘗試從創作價值觀、題材外在表征等方面入手，對玄幻小說的價值、特質等做出解讀，以期增進對于玄幻小說的理解和認識。

關鍵詞：玄幻小說 網絡文學類型 奇幻小說

眾所周知，當下主流網絡文學起步于玄幻文學的崛起。至今我們在說起早期網絡文學的代表作品，幾乎都是玄幻。無論是文本作品、衍生游戲、影視、動漫等，玄幻作品題材從網絡文學誕生起，近二十年來都是網絡文學發展的核心類型。

玄幻作品的作品風格、結構和創作思路對其他類型的網絡文學作品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早年先行者們筆下的玄幻世界，是如今網絡文學的基石。

因此，當我們在不斷探究網文的形態、特征和發展方向的時候，以玄幻小說為出發點，觀察其內核、價值觀和創作手法，或許可以窺探到從早期網文經典至今延續在網絡小說血脈中的精神傳承。

一、玄幻小說的價值和認知

現在看來，玄幻小說作為網絡文學的初始與核心類型，其價值大概可以從三個層面來探討：

第一，在價值觀上，玄幻小說用幻想的呈現模式，主動承載了當代的、中國的、互聯網的大眾思維模式和價值觀。典型的比如草根奮斗改變人生等主流精神，是讀者對于玄幻的最大認同來源。作為一種類型寫作共識，基于讀者認同的創作理念，就始于玄幻。隨著網絡文學的發展，這種被讀者驗證的創作理念又開始向其他題材和門類擴散，進而深深影響了整個網絡文學。

第二，于題材上，玄幻小說給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解決方案，一個對讀者具備高度吸引力的幻想世界構造方式。這種方式，既繼承了東方幻想諸如《西游記》《聊齋》《蜀山劍俠傳》等為代表的幻想入世故事，又融合了諸如《龍與地下城》《魔戒》等為代表的西方幻想世界的全體系架構，同時又比兩者更為開放。可以說，玄幻小說是東西方幻想文化碰撞出的一種全新的成功嘗試。玄幻世界最終所呈現出的完整幻想世界架構下的世俗化幻想，別成一家。

第三，于創作上，玄幻小說基于大眾而作，并因此開放學習的包容性創作心態深刻影響了網絡文學。實際上，在融合東西方幻想文學特征后，玄幻小說又很快從網絡游戲、動漫等各類文化產品中汲取價值元素，并化為己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比較典型的就是網絡游戲的數據化、等級化模式。正是這種開放的心態，也成就了現在網絡文學作家們普遍較高的創作學習素養。

盡管玄幻作品如此的重要，但我們對玄幻作品的概念認知，并不十分的清晰。至今，很多人在談及網絡小說的時候，依然將玄幻、奇幻混為一談，尤其是在某些玄幻類上。將《奧術神座》《魔法騎士英雄傳說》和《魔戒》《冰與火之歌》等視作一類。在很多人眼中，因為具備魔法、騎士等相似題材元素，就可以視作同一個類型。尤其是網絡文學發展了近二十年，如今的網絡文學百花齊放，題材創新變化萬千，不僅有帶有西方奇幻元素的魔法，更逐漸衍生出了斗氣、神魂、魔法科技等等諸多幻想流派，如何明確區分玄幻的確已經頗具難度。

但是，不管網絡文學分類模式如何演變，玄幻作為一個典型類型，依然有著較為明顯的特征和形態，我們可以通過一定的總結，來大致概括這一個當代中國原創文學最大的門類。

二、玄幻小說的特征以及玄幻與奇幻的區別

從實踐經驗來看，玄幻小說通常具備以下幾個共同特征：

首先，玄幻小說擁有明確的幻想化背景，即故事世界背景的虛構。玄幻小說的故事世往往是作者所創作的幻想產物，但又采納了現實或者歷史背景中的一些公眾認知，比如規則與共同倫理、運行模式等，以便使讀者獲得更好的認同和情緒代入的最大化。但值得注意的是，這種融合，更多的是一種思維投射，絕不是現實生活或者歷史背景的整體移植。如前所述，這一點其實很大程度上繼承自中國傳統幻想小說。

同時，玄幻小說的世界具有典型的體系化特征，玄幻小說的世界，幻想是具備體系的，發展是具備必然邏輯的。無論是斗氣大陸還是神魔世界，東方幻想或者西方幻想，都有這一明確的特征。這一點，既有西方現代幻想的影子，又深受游戲和網絡思維的影響。

更重要的是，在這些外在表現下，玄幻小說的思維模式一定是中國化的，傳統的家國天下、忠孝俠義以及網絡時代的奮斗逆襲等主流價值觀元素是其核心價值取向。這就是玄幻創作的初衷所決定的。

當然，隨著玄幻思維向其他題材的滲透，有些本身文化特征突出的類型便不再歸于玄幻類型。比如中國傳統神話特征高度突出、仙俠志異元素為主的作品，就被稱之為仙俠。正統科技文明類幻想依然歸于科幻。

綜合以上述特征，并以之為標準進行衡量，容易被誤解和混為一談的玄幻、奇幻之區別就變得較為清晰。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玄幻與奇幻的區別，也可以作為一個辨析案例來進行考察：

（一）從價值觀體系來考察

首先，我們要看到的是作品本身傳達的寫作價值觀念，這是玄幻作品與西方奇幻作品的根本區別。從西方奇幻作品的傳統概念里看，以托爾金、R.A.薩爾瓦多等人為代表的奇幻作品，主要建立在源于西方文明體系下的神話和民間傳說，依托中世紀封建時代的世界觀為藍本的價值觀之上。比如典型的神化血統論模式、神權與君權神授模式等，更細致一點來說，追求冒險和利益，世界設定往往諸侯林立，與神靈的契約具有最高效力等等細節表征，都帶有根深蒂固的西方思維模式。

同樣，在西式奇幻結構嚴謹的背后，是西方文明幾千年的文化觀念沉淀，基本不會脫離中世紀神學和封建體系范圍。在這些文化觀念的主導下，作品的創造者們用想象的力量構建出了宏大豐滿的虛構世界，將西方流傳千年的民謠、詩歌、雜劇具象成了一個個有血有肉的形象，誕生了黑暗的精靈、美貌而危險的女妖、精明而暴戾的矮人等外在表現形式。

而網絡文學中的玄幻作品，吸收了西式奇幻筆下描繪出的外在表現形式，在這些元素的構建下，表達的價值理念卻并不一樣。

玄幻小說作為本土化后的幻想作品，更多地融入了源自中國傳統通俗小說的入世的價值觀和情感體驗。更多凸顯的是我們所謂“草根流”“小人物的奮斗升級”式的，以打破觀念、顛覆命運、突破概念極限的設定，在極弱中爆發出極強的沖突轉向。糅合了更多源于中國傳統文化中樸素的二元辯證的理念，成為無數后來網絡文學設定中的經典套路方式。

舉個例子，在西方奇幻的設定體系下，信仰魔法和信仰力量是兩個神統。而在《魔法騎士英雄傳說》中，主角是一個“非常規”的高武力魔法學徒設定，魔法師中最能打的，騎士中能施法的異類。這種模糊規則的存在，在重視規則邏輯的西方文化體系下是不會存在的。可正是這樣一種“非常規”的“魔武雙修”的設定卻格外地符合國人的認知。

在中國人的認知理念里，規則和傳統是可以被打破的，只要奮斗努力就可以通往成功，依靠類似的神權授予而來的成功不被讀者認可。這是基于當代中國全民奮進的社會背景和世俗社會下的民眾心態所決定的。

自此，“非常規”成為玄幻小說乃至后續無數網絡小說作品的通用設定方法。甚至一度“魔武雙修”成為一個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設定元素。而后繼的諸如網游題材中的“暴力奶媽”設定，競技文中的“全能”設定，異界科技文中的“魔法科技”設定等皆可以從其上找到源頭的影子。打破陳舊的規則、通過奮斗來主宰自己的命運，我命由我不由天，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國式玄幻的價值體系。

其次，玄幻作品有著天然的互聯網化的屬性。比起西方奇幻作品以出版的形式發表，我們的玄幻作品則是連載的、互動的。創作者在作品創作的時候，能夠非常有活力地捕捉到來源于讀者群體的信息反饋，有互聯網時代特有的鮮活和靈動。

正是這些來自價值觀內核和互聯網的特性，造就了玄幻作品與西方奇幻作品最根本的不同。也正是基于此，在起點海外站的分類中，玄幻被定義為Eastern Fantasy。

從反饋來看，玄幻小說這種互聯網思維，和多數國外網友的心理特性高度貼近，其程度甚至超過了傳統意義上的西方奇幻。出現這種現象的最大原因就是，互聯網用戶更講求獨立，關注價值認同，原本的血統論等傳統西方要素已經很難對獨立的用戶構成固化的影響。

（二）從外在表現來做區分

在價值觀和傳統文化的影響下，西方幻想作品對于虛構的世界體系是十分技術化的，往往會完善這個虛構的世界里的各項規則設定，并且恪守筆下世界制定出的既定規則。最為大家熟知的例子，是托爾金在魔戒的世界里，給出現的種族發明了一套完整的語言。這樣的嚴謹固然讓筆下世界格外的具象、完整、真實，但同樣地也讓西方奇幻作品的設定越發的拘束。一個典型的現象是：迄今沒有完全脫離劍與魔法等元素的超人氣奇幻作品誕生。

而玄幻作品從網絡文學誕生以來，近二十年，幻想的元素早已天翻地覆。

從早年脫胎于西式幻想作品的魔法巨龍元素，如今已有了斗氣、斗魂、魂獸、異化、魔法種田、精神力使用等等腦洞大開的設定。或雜糅了古典神話，或吸收了道家經典，中國古典文學的浪漫主義色彩在網絡小說中得以傳承發展壯大。

除了幻想元素的自由，打破神統血統論的小人物成為玄幻小說的主要塑造對象。他們奮進無畏，自己創造家園，掌握命運。更是有別于西方奇幻的創作方向，讓劇情變得更加開放多元，也讓故事的劇情自由度更高，不再拘束于神魔的宿命。

融入中國文化因子的玄幻作品，想象力之奇詭多變，燦若星河。從起點海外站的用戶反饋來看，非中國文化影響下的讀者，對魔法使用方式玩出新花樣，共建人類魔法家園的作品大為稱奇。因為互聯網對個性的解放，較之傳統的封建、神權等文化影響下的奇幻小說，玄幻的這些天然的普適性反而能激發海外用戶的共鳴，成功向傳統西方奇幻的讀者輸出也就水到渠成了。

（三）從寫作豐富度角度考察

之前提到了西式奇幻的寫作越來越局限在既定框架內，再多的設定也改變不了鎧甲加長袍的中世紀格局的展現方式。而玄幻作品的生命力卻不止步于玄幻。

前文提到了將魔法科技化使用的類型；將古代歷史名將付與斗氣魔法的世界；表面平平淡淡背地里卻帶著一整個異世大陸等等諸如此類，早年玄幻作品的先行者們讓幻想的種子發芽，后繼者們發揚光大，誕生了千萬繁花一般的創意想法。從題材到劇情結構，幻想作品在網絡文學的土壤里發展得更為豐富多彩。從《魔法騎士英雄傳說》到《斗羅大陸》《斗破蒼穹》再到《放開那個女巫》《全球高武》，新式奇幻、新式科幻、架空歷史、都市幻想、超能競技……二十年來，網絡作品猶百花盛放，不僅讓國人看到了幻想的魅力，也讓世界看到了中國式的幻想瑰麗。

三、玄幻作品的發展歷程

玄幻作品從先行者發展到今天的多姿多彩，不是一個一蹴而就的過程。在網絡時代下，是怎樣從吸收借鑒西方奇幻作品一步步發展出中國式幻想的玄幻作品的？

（一）作為題材的發展

首先，誕生初期的網絡小說，有著極其特殊的時代環境。這群開創了網絡文學的先行者們，大多是改革開放后出生的70后、80后。西方幻想小說的引入給予了這些作家巨大的啟發，開闊了他們的思維，他們開始嘗試自己來創作這個類型的幻想小說。

于是，以《魔法騎士英雄傳說》《不會魔法的魔法師》《紫川》等為代表的作品開始涌現。但與他們的學習對象不同，這些作品僅僅只是在包裝和世界構造上與“劍與魔法”的奇幻相似。實際上，他們的作品先天地體現了當時物質生活的強烈投射。在這批早年的幻想小說中，作品形象和角色行為，“不關心是“什么”，而關心“怎樣實現什么”。

如《魔法騎士英雄傳說》中，主角的“非常規”設定，挑戰規則、挑戰命運的設定方式，如今成為東方式幻想的標配概念：弱小卻強大。最不起眼的尋常物，極度成長后卻可以是最強大的神器。這正是那個時代環境的特殊性，造就了玄幻作品與舶來的歐美幻想作品最大的不同：一往無前、強烈進取、打破舊觀念、實現個人抱負和理想的精神，是成長在改革開放后的一代人的精神追求。集中地體現了在當時中國政治經濟生活影響下的“實踐理性精神”的關照。

和所有的創新一樣，這種嘗試在當時也受到了來自各方的質疑，不正宗、不純粹等說法較為普遍。這樣的爭議甚至影響了網絡文學行業——一番論戰之后，寶劍鋒、意者等人從原來的社區出走，創立了玄幻文學協會（cmfu），全力推動玄幻內容。玄幻這一詞匯也由此定型。而這個玄幻文學協會就是起點中文網的前身。

接下來，很快，很多勇于嘗試的作家發現，打動讀者的是依托于幻想的作品精神主題，而不是劍與魔法，于是很快的，星級的、東方的，甚至星際高武等玄幻作品紛紛出現。

玄幻小說走到今天，題材的發展已經變得愈發多樣。從《魔法騎士英雄傳說》到《斗羅大陸》再到《全球高武》，從魔法到斗氣，從魔幻大陸到現實都市。中國式幻想的成長讓網絡小說題材的發展一日千里，正在以越來越快的頻率不斷涌現出新鮮的創意和新生。

（二）作為創作思維的發展

如前所述，玄幻作品的內核是突出鮮明的中國式的價值觀導向。從其創作思維發展來看，早年的作者們將其生活經驗經過思考加工，投射到作品里時，大多使用的角色設定是完全虛構的方式。呈現出早期幻想作品非常典型的“無我”式的創作特點，即通過幻想出的角色和世界，塑造心目中的價值人生。

對比后來網絡文學中頻頻出現的“重生”“穿越”等將個體先驗經驗帶入角色設定的創作方式而言，而這個角色是“無我”的。

相較于早年的“無我”，近些年的發展則是越來越變得“有我”。重生、穿越者們，讓先驗經驗鋪陳在作品的設定中，增加了讀者的代入感，也減少了作者對于虛構世界體系的補充任務，增加了閱讀情緒的浸潤。

而新近愈發鮮明的“吐槽向”創作思維，更是這條路線轉變發展的延伸。先驗經驗讓讀者更有代入感，而“吐槽”則是把情緒表達變得更加及時化和互動化。讀者與作者通過角色間的“官方吐槽”變得更為親密，閱讀情緒的浸潤感也愈發強烈。

在讀者與角色的互動間，我們需要看到的是作品對于當下社會價值觀的緊密結合。網絡文學的玄幻小說從來不是憑空的幻想，中國式的幻想是入世的、實用的、理性的。浪漫主義的表現手法下是深度的人文思考，只有能夠與當下讀者達成價值觀的共識共情，才能讓玄幻作品變得越來越有生命力。

玄幻文學是誕生在改革開放后的先行者們，用筆下的作品承接了外來的幻想（Fantasy）題材，內化糅雜了中國式的價值觀的內核，這才有了今天我們所看到的，集外來文化意象、洋為中用的東方玄幻（Eastern Fantasy）作品。網絡文學必然在這條中國式幻想的道路上，愈發驚艷世人。

馮琦，資深編輯，廣東網絡作家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