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415000)
長篇小說《包法利夫人》是法國著名作家福樓拜最負盛名的作品,小說講述了女主人公愛瑪跌宕坎坷的悲劇人生,自問世以來就一直頗受多方學者關注,與此相關的學術研究不勝枚舉。目前學界較為主流的研究方向有二:一個是福樓拜小說的創新性寫法,另一個是主人公愛瑪的悲劇命運成因。這部問世于19世紀的著作歷經歲月的淘洗絲毫不曾失色,無論何時翻閱都能觸動心弦。愛瑪的悲劇命運有其深層的本質成因,即便在全然不同的新時代也一樣頗具警示意義,她戴著鐐銬起舞的身影應當值得每一個新時代女性引以為鑒。
作為小說的女主人公,愛瑪并沒有在第一章就露面,是到了第二章才現出隱約的身姿,且是借傳言走到了觀者面前——在夏爾頻繁出入貝爾托莊園之后,夏爾的第一任妻子四處打聽與愛瑪相關的消息,她聽到的種種傳聞從側面繪制出了愛瑪的初始神貌——“愛瑪在圣于爾絮勒會女修院的寄宿學校上過學,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會跳舞,懂地理,會畫畫,會繡掛毯和彈鋼琴。”愛瑪的父親魯奧老爹在失去一個兒子后對獨女傾注了巨大的期望,他效仿彼時貴族的種種做派,將愛瑪送到修道院的寄宿學校學習。愛瑪悲劇性格的形成根源與社會環境、其家庭環境以及其教育環境密不可分。
消極浪漫主義思潮的影響。浸淫在浪漫主義思潮之中的讀者無論在意識形態上還是在審美情趣上都有意無意地刻上了浪漫主義的烙印。作為其中的一員,愛瑪身上也有著相類的鮮明特質——多愁善感、耽于幻想、渴望改變生活環境……少女時期的愛瑪常常如饑似渴地閱讀浪漫愛情小說,為那些騷動的情感、錚錚的諾言、夢幻的月夜以及難以派遣的情思所深深著迷。當她閱讀了司各特的小說后,又對歷史上的人和事著迷,想象著堞形的女墻、城堡的禁閉室和中世紀的吟游詩人。她崇拜瑪麗·斯圖亞特、娜·達克、愛洛伊絲、美人費洛妮埃爾等聲名顯赫卻紅顏薄命的女子,她也喜歡橡樹下的圣路易、瀕死的巴亞爾、貝亞恩人的翎飾、歌頌路易十四功德的彩繪盤子……這些人和物成了愛瑪心中的男性符號。音樂課上學的浪漫曲子和印有少男少女的畫冊使愛瑪第一次窺見了感情世界的誘人幻景,愛瑪也由此構建出了兩性生活中的理想情景。
家庭環境的影響。在愛瑪的成長過程中,富裕的農民父親以及早逝的母親都對愛瑪性格的形成產生了相當的影響。愛瑪的父親魯奧老爹擁有一個富足的農莊,愛瑪從小就生活在一個比較富裕的環境中,盡管身份地位并不高,但是物質條件非常富足。魯奧老爹雖然出身農民,卻對農民的身份尤為不喜,并認為種地是被上天詛咒過的事情。他的種種做派儼然一副貴族架勢,絲毫不見農民的質樸與節儉。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魯奧老爹并非個例,還有許多像他一樣的富裕農民舊貴族以及大革命制造出來的“土地持有者”面臨著生活景況與身份地位都江河日下的窘境,卻仍然懷抱著成為貴族的野心。愛瑪習慣了驕奢的生活,養成了大手大腳的消費習慣,即便在婚后也未能有所收斂。愛瑪這種沿襲自家庭的惡習使其最終債臺高筑、無力償還。“愛瑪雖然認同了魯奧老爹的貴族情結,但卻不明白欲望的真正對象的不可得性,同樣,魯奧老爹也沒有認識到欲望的真正對象的不可得性。”
父親榜樣作用的缺位使得愛瑪形成了錯誤的消費觀與價值觀,而母愛的缺失則加劇了愛瑪對于現實世界的認知模糊。母親離世時愛瑪正處于亟需教育與引導的青春期,而母親的缺位使得愛瑪只能透過父親來構建自己對于周圍世界的認知,并且在構建認知體系的過程中也沒有得到及時的扭轉與與正確的引導,因此愛瑪沒能認清自己的階級和物質條件的真實情況,在面對種種美好的誘惑時常常不知所措。
修道院學習經歷的影響。愛瑪去修道院時不過十三歲,正是奠定人生觀、價值觀與世界觀雛形的重要時期,因此以后幾年的學習生活對愛瑪產生了莫大的影響。與其說愛瑪在修道院接受著貴族式的教育,不如說愛瑪是在修道院中尋求著浪漫主義的情感。在這種不斷的尋找中,愛瑪自身的精神不斷被侵蝕。在修道院中,有一個出身貴族世家的老姑娘,寄宿學校的姑娘們常常溜出自修室來看她,愛瑪當然也不例外,老姑娘會唱上世紀的情歌,會說故事、講新聞,口袋里總是裝著描寫兩情繾綣、礦男怨女的小說。十五歲的愛瑪也經常讀這些小說,時常幻想自己就是那些女主人公,對于那些聲名顯赫或紅顏薄命的女子懷著熱忱的敬意。愛瑪的種種改變使得曾對愛瑪寄予厚望的修道院嬤嬤們選擇放棄她,嬤嬤們認為愛瑪辜負了她們的期望,甚至認為愛瑪的有些行為是對修院的不敬。
離開修道院返回農莊后,愛瑪遭遇了精神上的空窗期,夏爾便出現在這一階段。盲目的愛瑪以為與夏爾的相遇、相處就是自己理想中的愛情,于是便嫁給了夏爾。婚后的愛瑪保持著以前養成的行為與習慣,這使愛瑪一步步走向了無法回頭的歧路,愛瑪沒有在婚姻中感受到浪漫,于是通過出軌來滿足欲望;愛瑪在婚后不改奢侈本性,看不清自己的處境,不斷地追求物質,使得自己債臺高筑,最后家破人亡。
愛瑪對情欲的極致追求。愛瑪在修道院的寄宿學校時,受到了小說影響,一心向往浪漫的貴族生活。通過想象,愛瑪隱約看到自己在“上流社會”的樣子,而這種虛幻的樣子便成為愛瑪追求欲望的最初目標。夏爾來到貝爾托莊園時,正是愛瑪感到百無聊賴、心灰意冷之時,對新生活的無限向往使得愛瑪對夏爾的出現產生了強烈的反映以及“幸福”的錯覺。但婚后的現實與之背道而馳,愛瑪對于婚姻更加失望,甚至開始懷疑婚姻,于是只能將自己的注意力從丈夫夏爾的身上轉移到一位又一位的情人身上。
在愛瑪的婚姻中,一共有過兩段婚外情,但是卻無一例外遭到了情人們的拋棄。她的第一個情人是羅多爾夫·布朗熱,他是永鎮附近的一個莊園主,是一個情場高手,他在接近愛瑪之初就已想好了脫身之道。愛瑪只是他眾多情人中的一個,他很快就厭倦了愛瑪,最后用一封滴了幾滴清水假裝眼淚的信徹底抹殺了愛瑪對自己的幻想。第二個情人是萊昂·迪皮伊,他起初是永鎮寺的事務所書記員,后來去巴黎繼續學習法律知識。作為一個體面的年輕人,當情婦的存在影響了他的事業和名聲的時候,萊昂果斷地斬斷了與愛瑪的來往。
愛瑪對物欲的極致追求。如果說愛瑪先前對于欲望的追求只是停留在想象的層面,那么在沃比薩爾之行后,愛瑪找到了釋放欲望的目標。舞會她與一位子爵共舞,盡管子爵甚至沒有被賦予姓名,但其出色的樣貌與貴族的出身滿足了愛瑪對上流社會貴族男子的所有幻想,子爵就這樣成為了愛瑪心中永遠的白月光。每一次子爵形象的出現都意味著愛瑪精神上的變化,這種變化一次比一次糟糕,“子爵就是愛瑪所追求的欲望的象征符號,是愛瑪欲望幻想的實質,是牽引愛瑪一步步走向生命終點的‘黑手’”。
在結束了沃比薩爾的旅行之后,愛瑪的內心仍然久久不能平靜下來,她試圖通過閱讀來拉近與上流社會的距離,癡迷于時尚,買來各式各樣華麗服裝,但受限于生活環境,愛瑪只能將這些華麗的服裝收進衣柜當中,并沒有好的時機來展示它們。
毫無顧忌的超前消費。愛瑪最終悲劇命運的走向很大程度上受控于她日益膨脹的物質欲。在奸詐的服裝商勒侯的引誘之下,愛瑪一步一步走進了圈套之中。萊昂離開永鎮之后,愛瑪后悔不已,為了追隨萊昂在巴黎過的生活,愛瑪開始大肆消費;愛瑪與萊昂墜入愛河之后,她從丈夫手中獲取了財產處置權,更加肆無忌憚地揮霍起來,她不斷地從勒侯手中購買新的東西,用金錢來為這段看似浪漫的愛情增添砝碼。
幻想破滅:精神上的死亡。“人雖然生命活著,但其思維以及高級理想活動已經停止或者停止其正常范圍的追求,就可以稱其為精神死亡。”愛瑪給人最深的印象就是刻在骨血中的對于浪漫主義的追求,在此過程中,愛瑪不僅沒有獲得理想中的浪漫愛情與上流生活,反而愈發迷失在欲望的深淵之中。沃比薩爾之行結束后,巨大的期待值與現實階級的落差使得愛瑪幾乎處于崩潰邊緣,甚至得了神經官能癥;被羅多爾夫拋棄之后精神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一場大病幾乎要了她的命,她已然是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肉體,即使后來她與萊昂再次出軌,也只是在肆意地揮霍著她殘存的生命,她的精神早已死去。
自殺:欲望實體的死亡。幻想的破滅是愛瑪精神上的死亡,而在現實生活中,一步步把愛瑪逼向自殺的是高筑的債臺。這筆驚人的債務與愛瑪本身奢侈的性格有關,也與服裝商勒侯奸詐的圈套有關。當愛瑪欠下了巨額的債務之后,勒侯終于按捺不住向愛瑪催賬,并且繼續用其他的名目使愛瑪越欠越多,無法償還巨額債務的愛瑪將希望寄托于情人萊昂,希望萊昂能向事務所借錢償還她的欠款,但是萊昂并沒有幫她。愛瑪找到羅多爾夫,羅多爾夫也借口推脫了。在丈夫名譽掃地、傾家蕩產前夕,愛瑪選擇了服毒自盡,用自殺的方式來保留自己的最后一點尊嚴。“浪漫主義精神毀滅后,事實上置愛瑪于死地的,是商人勒侯。”
愛瑪的反叛精神。愛瑪的悲劇命運固然折射出她本身的性格缺陷,但在這場悲劇中同樣可以看到愛瑪可憐甚至是可敬的一面。她生活在19世紀的法國,“那個年代,法國婦女處于從屬地位,基本上是在丈夫的監督下生活,沒有自由,沒有獨立人格,依附于其夫、其父,”小說中,永鎮的奧梅太太、羅萊大媽、勒弗朗索瓦太太都是當時的典型婦女形象。但愛瑪卻不然,她是一個充滿激情的女性,具有反叛的精神,愛瑪看重婚姻的質量,但是丈夫不能與愛瑪產生情感的共鳴,于是愛瑪就去愛別人,企圖通過與他人相愛來追求理想的幸福,這種執著的追求體現出愛瑪的自我意識,是愛瑪女性意識覺醒的表現。
愛瑪的女性意識。愛瑪在每段感情當中都用自己的方式全身心地付出,她不懼旁人眼光,在想要見面之時不顧一切地去見面。在世俗的眼光中,愛瑪的種種行為傷風敗俗,但愛瑪的種種行為均是出自對于真實愛情的苛求,這種自主的選擇體現了愛瑪不甘受困于不幸的婚姻,想要追求自由的情感。當愛瑪得知自己破產,想要去向公證人求情時,虛偽的公證人想要乘機占有她,愛瑪嚴厲地指責了這種行為,到最后也沒有屈服,更沒有出賣自己的肉體;當愛瑪去向羅多爾夫借錢卻遭到拒絕的時候,愛瑪毫不留情地指出了羅多爾夫的無情與自私。愛瑪的言語是對男權社會的抗爭,對男權體制的挑戰,對男性看似崇高的地位發出的蔑視。愛瑪追求的平等、自由、幸福,體現出了女性主義的進步思想。正如李健吾所說 “愛瑪與《包法利夫人》的悲劇和全書的美麗就在于她反抗的意識”。
盡管愛瑪的性格在欲望的追求上顯現出極端的一面,但是愛瑪敢于追求心目中的“理想”愛情,具有對抗世俗觀念的勇氣,體現出一定的女性自由意識和反抗意識。在這部小說中,愛瑪的虛榮與對欲望的無止境追求為當代的女性敲響警鐘,同時,愛瑪追逐與反抗的勇氣也因得到同情與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