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科技大學文學與藝術學院 621000)
中國書籍文化歷史悠久,書籍雛形可追溯至五、六千年前西安半坡遺址陶器上的文字記載。幾千年來,中國書籍發展從未止步,從古代商周時期的文字載體——甲骨、玉版到許慎的《說文解字》中提到的“著于竹帛謂之書”——竹簡、“牘,書版也”——木牘,以及清汪士錦在《釋帛》中描述的縑帛都承載著中國古代書籍的發展史。公元105年東漢蔡倫造紙術的發明以及隋唐雕版印刷術的發明也徹底改變了了中國古代書籍的形制,從卷軸裝、旋風裝到經折裝、蝴蝶裝、包背裝再到中國古籍裝幀最主要的形式——線裝,無一不體現著中國古代書籍在悠久的歷史長河中不斷地推陳出新,衍生發展,其印刷技藝和藝術審美為世人矚目,煥發著無窮的藝術魅力。
19世紀末期,西方金屬凸版印刷術以及石印技術傳入中國,傳統雕版印刷隨之被淘汰,中國書籍裝幀形式漸漸脫離了古籍線裝本,步入現代鉛印平裝。20世紀初期,“裝幀”一詞由中國古籍制度范式從西方引入,從此,中國書籍的發展正式從“記載”發展到了“裝幀”。民國時期的書籍充分體現了“裝幀”引入后的設計改變——從古籍盛行的線裝裝訂轉變為現代平裝本常采的鎖線裝;從傳統右翻閱讀轉變為西式左翻閱讀;文本編排從由右至左的豎式排版更新為由左至右的橫式排版;書籍封面從單調的書名標注變為更具設計感的圖文并茂方式,并且封面設計引入了裝潢手法。魯迅作為中國現代書籍藝術設計的開拓者,提出書籍裝幀需“天地要闊、插圖要精、紙張要好”。不僅講究印刷紙張,同時也要求設計封面及書籍內頁版式等。魯迅在《華蓋集》(北新書局,1926)中曾寫道“較好的中國書和西洋書前后總有一兩張空白頁,上下天地也寬,而近來中國新排的書則大抵沒副頁,天地頭都很短,想要寫一點意見或別的什么,也無地可容。”在魯迅先生的推動下,先后涌現出大批學貫中西的書籍設計藝術家,如豐子愷、司徒喬、陶元慶、光良等等,為中國書籍設計注入了新的元素,新的語言,使中國書籍藝術更加多元化,為中國書籍藝術翻開“裝幀”的新篇章。
中國書籍設計發展到20世紀中期,50年代裝幀設計以封面為主,少有顧及內外整體設計,造成出版工作者對書籍裝幀范疇局限于書籍封套設計,這種局限性持續了近一個世紀,形成了裝幀設計的一種思維定勢。60年代出版業受文化大革命的影響進入低潮期,設計作品受文革思潮影響陷入一片“紅色”浪潮中,思想的禁錮、設計的局限使得書籍裝幀行業止步不前。70年代末隨著文革結束,出版行業得以復蘇,書籍裝幀設計逐漸起步,但發展緩慢。在商品化浪潮的影響下,八九十年代初,中國出版事業開始蓬勃發展,書籍裝幀設計傾向于強化商業氛圍,力求達到出版業的利益最大化,弱化了書籍的閱讀功能和書籍裝幀的藝術性。
20世紀末,隨著書籍裝幀藝術概念不斷更新進步,國際間交流日漸頻繁廣泛,受西方和日本書籍裝幀設計影響,中國書籍設計行業不斷推陳出新,優秀設計作品層出不窮,步入現代書籍裝幀嶄新時代,“書籍之美”在中國當代書籍設計作品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整體美”是現代書籍設計的重要審美特征。德國萊比錫書展(Leipziger Buchmesse)對“世界最美的書”的第一評判標準就是形式與內容的統一、文字與圖像之間的和諧。現代書籍設計需要遵循的整體美,體現在書籍的內涵與形式之間、外部與內部之間、頁面與頁面之間的整體美。
著名當代書籍設計藝術家呂敬人認為:“書不是一件漂亮的擺設,書籍設計師不僅要滿足書的外在,還要關照到它的內部。”(引自《書藝問道:呂敬人書籍設計說》,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17年,第1頁)。在以呂敬人為首的中國新生代書籍設計藝術家的倡導之下,擯棄了中國書籍設計市場固有的“書籍設計=封面設計”的局限思維,更加注重書籍的整體性,讓外在與內容統一的概念深植人心,“書籍的整體設計”觀念得以確立。
現代書籍設計包含三個方面:裝幀設計(Book Binding)、編排設計(Typography Design)以及編輯設計(Editorial Design)。書籍的整體美體現在:設計師從書籍的文本內容出發,在宏觀上進行整體把控,在微觀上進行細節刻畫;從無序到有序;從時間到空間;從設計概念到本體物化;從理性思考到感性遐想;從書籍的物理形態到文本的語境傳達表現等方面。現代書籍設計是一個感性與理性并存的設計領域,通過書籍設計師的設計傳達給讀者整體之美。
明代書藏家朱承爵曾言:“作詩之妙,全在意境融徹,出音聲之外,乃得真味。”(《存馀堂詩話》)現代書籍設計作品亦與古代詩詞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現代書籍設計對文本進行物化的同時,有著更加重要的使命感——利用書的形態、五感、頁面信息傳播遐想。根據文本的題材、類別、體裁運用不同的設計手法和語言,在滿足商業需求的前提下,將書籍飽滿的文本、豐富的情感以生動的意境傳達給讀者。
書籍設計師通過設計使作品突出文本主題、反映背景、烘托氣氛,使得整本書從視覺、質感、邏輯、編輯等各個方面相互交融,由內而外,由表及里融為一體,將書籍文本內容準確地傳遞給讀者。現代書籍設計中的“意境之美”通過設計師的“造境”手法在裝幀形式中得以實現。現代書籍設計師與過去裝幀從業者有所區別的是:設計師從書籍的文本內容中感悟出書籍的最佳表達方式,運用版式編排語言對其進行視覺傳遞表達。
書籍作為視覺閱讀品,“視感”的傳遞是首當其沖的。無論是紙質書籍還是電子書籍都無法忽略視視覺給讀者帶來的第一感官感受。現代書籍設計中“編排設計”成為書籍整體視覺傳遞的核心部分。設計師通過對書籍文本的理解,同時與作者、編輯、出版人等商議討論,從而最終植入視覺化設計,使得書籍內涵與靈魂在視覺設計中得到最合適的傳遞,最終提煉出符合書籍內容,時代背景,文化內涵的情感思想。讀者可以通過視覺感官精準得到書籍文本信息的同時,也能感受到設計所帶來的“意境之美”。日本平面設計師杉浦康平認為,書籍設計的本質是體現兩個個性,作者的個性和讀者的個性。設計的作用是為作者和讀者之間架起一座可以溝通無礙的橋梁。現代書籍設計師通過將美學觀念和感性思維的融合,為讀者創造并凝結成一個個精準表現書籍內涵的視覺意境,烘托出充滿美感的意境。
“藝術美”是現代書籍裝幀的最高審美標準。縱觀近年來“世界最美的書”、“中國最美的書”的獲獎作品,書籍設計的藝術性煥發著無窮的魅力。21世紀以來,“藝術美”在書籍設計師的不懈探索和嘗試中不斷發展創新,中國書籍設計行業百花齊放,爭奇斗艷。書籍設計師對藝術美的追求與推崇,對開創二十一世紀中國書籍裝幀藝術事業有著重要的倡導意義。現代書籍設計絕不是單獨的一門設計學科,而是和各個藝術領域相互影響、相互支撐、相互融合的綜合性造型藝術。中國當代書籍設計師在自我性格表現中游刃有余,打破傳統裝幀行業的枷鎖,把書籍作為藝術品來呈現。因此,將各個藝術領域進行整合,為書籍設計服務,是當代書籍設計師最大的課題。現代書籍裝幀師從“裝幀師”到“書籍設計師”職責的轉換、書籍設計美學觀念的發展,幫助一批批現代書籍設計師找到新的裝幀審美標準,通過精巧的設計最大限度地展現出書籍的藝術之美。
書籍裝幀設計在歷史的長河中不斷發展前行,受民族文化,政治環境,時代背景等客觀因素影響,關于“書籍之美”的標準也隨之不斷變化更新,形成一個個時代環境下特有的審美意識。符合“書籍之美”標準的裝幀設計必然能滿足各個時代背景下的審美標準,必然能通過書籍裝幀傳遞出書籍的文化內涵,必然能架起一座作者與讀者溝通的橋梁。以最美的方式向讀者展示書籍的傳統和未來、書籍的內涵和意境,即為書籍裝幀設計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