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師范大學傳媒與影視學院 221000)
處在一個票房至上,盲目跟風的時代,《荒城紀》可以說是難得的一部極具批判精神的歷史寓言電影,片中用黑色喜劇的寫實手法講述了20世紀30年代,國民政府展開“新生活文化運動”,政府對于文化運動后的推進實行了獎勵措施,建個“禮義廉恥堂”就能得到救濟糧和一把比錢,偏遠的村莊——李莊,為相應號召建起了祠堂但卻因為發音相同誤以為是為了村里的寡婦李憶蓮建個“李憶蓮祠堂”,因此就發生了一系列荒唐的事件。
荒誕最根本的表現體現在一種人與世界的關系上,即為主體與客體,個體與群體的象征關系上,客體或群體的強大力量在人的主體力量上呈現出壓迫與摧殘,從而致使個體主觀能動性的失衡,自我理性的失卻。影片中李憶蓮作為個體與封閉的村莊成了對立沖突的關系,保長與族長為李憶蓮建祠堂,讓寡婦李憶蓮守住所謂的“貞操”,而李憶蓮卻早已心生情愫,奮力追求自己的愛情,在主客體形成的對立關系中,李憶蓮的主觀精神與理性能力卻在村中保長與族長為代表的封建宗法權力面前遭遇壓制,脅迫,殘害,當李憶蓮破壞了宗法制度,他被迫承受最嚴的族規,在上刑儀式那是李憶蓮自我主體的喪失,更是那個時代自我意識墜入絕望甚至幻滅的隱喻。兩者關系的對立是荒誕性的特征之一,也是荒誕的根本性內在結構關系。
“非理性”的表現形式不僅是荒誕美學的藝術特征也是荒誕美學的基本內容,“非理性”包括世界的非理性,社會的非理性,人的非理性以及存在的非理性。在荒誕性建構的世界中,事情呈現出的是“非理性”的發展與狀態,秩序的混亂,思維邏輯的缺失,一切都在怪誕,扭曲,迷離中變得難以理解。
《荒城紀》中當保長從縣城回來與族長談論建“李憶蓮祠堂”時,我們可以得知李憶蓮是村中的寡婦,而祠堂是族人祭祀祖先或先祖的場所,封建道德的法庭,而保長與族長卻最終得出因為李憶蓮堅守“忠貞”所以為其建立祠堂,這種道德禮教的混亂與思維邏輯的缺失讓事情的發展呈現出“非理性”的表現形式,當族長為了再次印證國民政府的意圖,找到自己足以信服的證據,族長將“蔣中正”誤聽成“講忠貞”,從而成為了給寡婦李憶蓮造祠堂是為了贊揚“忠貞”的 有力證明。這種自我欺騙的曲解式解讀,體現的是族長扭曲的心理和荒謬的理性邏輯,這都是影片中“非理性”的表現形式。
荒誕美學下的“喜劇化”文本表達往往離不開“混亂”“迷離”“非理性”“怪誕”等表現形式,通過極具特色的美學風格傳遞給受眾悲劇的內核是荒誕美學下的重要特征,荒誕美學下的喜劇化文本表達通過審美性,文本性,隱喻性展現在觀眾面前,觀眾通過旁觀者的身份看待荒誕視域下的故事推進與發展,其中由于荒誕性帶來的“非理性”表現,以及荒誕世界所展現出的怪誕,滑稽,失序,異常等結構關系,其錯亂、荒謬的表達手段通過觀眾理性意識的分辨,從而試文本具備了“喜劇”的審美功效。
我們從影片中看到,當國民政府推動“啟民智、展教育、倡有序”的“新生活文化運動”“禮義廉恥,國之四維”作為其要旨被令全國推廣,保長在去縣府籌措救濟糧的時候,嫁給縣長傻兒子的女兒告訴他,如果響應政府號召,建一個“禮義廉恥堂”,不但能有救濟糧,還能得到一大筆補償款。由于方言里的平仄混淆,目不識丁的保長錯誤的將“禮義廉恥堂”理解成了為村里的寡婦李憶蓮建個“李憶蓮祠堂”。當縣長來到村莊視察的時候,送來的牌匾卻與保長理解的“李憶蓮祠堂”大相徑庭。而喜劇化的外殼下反襯出的是悲劇的內核,看似讓人啼笑皆非卻又異常諷刺,揭露的是暴虐荒蠻的種族主義殘忍私刑,以及麻木荒蕪的暴民私心,更讓人唏噓人心的麻木,民智的愚昧。
集體無意識是瑞士心理學家、哲學家卡爾·榮格的著名心理理論,其在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影響下,根據自身的實踐經歷和對臨床病人以及民族宗教神話的研究,并運用精神分析學提出了與弗洛伊德不同的理論——集體無意識。集體無意識是指人格結構最底層的、無意識的、包含祖先世世代代的活動方式以及經驗在人腦中的遺傳印記。榮格認為無意識有兩個層次:“個人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他把這兩個層次形象的比喻成:“一些高出水面的小島代表一小部分人個體意識的覺醒,由于潮汐運動露出來的陸地部分代表個體的個人無意識,而所有的島最終將基地的海床作為集體無意識”。
當眾多個體被同質化聚合在一起的時候,將失去一定的個人思考能力。解構社會批判的壓力,從而形成一種集體麻木的狀態。當消極性的集體無意識達到一定的積累值時。將是對個人以及社會帶來不可估量的危害。影片中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行為是合乎常理的,這是集體無意識最可怕的地方,集體失語這一現象可以說是集體無意識的最重要表現。
影片中四位村里的婦女將寡婦李億蓮捆綁在即將焚燒的木架子上,這些婦女們低頭仔細認真的用繩子捆綁著,沒有表情,卻也看不出一絲可憐同情之心,他們就想是被同質化的個體,失去了個體的主觀意識,就形同軀殼,道德和法律的制約已經因為他們的集體失語消解的蕩然無存,將一名無辜的寡婦送上火葬的行為在他們看來一切都是如此的合乎情理。被囚禁的另一名外村的男人聲嘶力竭的呼喊阻攔村里將一個活生生地人綁在恥辱柱上活活燒死的行為,但是成群結隊的村民從囚禁的房子外面走過,盡管男人在牢籠里吃力的掙扎和阻攔,村民卻沒有一個回頭或停下腳步,影片用非常直白的表現手法呈現出直觀畫面中的集體失語的體現。
榮格認為集體無意識作為人類心理的一部分,與個體無意識有明確的區別,集體無意識不依賴于個體的經驗體會而存在,它是不在原體的意識之中的,不是個人所獨有的。在集體無意識理論下我們可以看出《荒城紀》中村民們并沒有意識到把一個人活活燒死是一種怎樣惡行,他們在沖天的火光里,在飛舞的灰燼中狂歡。這是對無知愚昧者的諷刺,和魯迅先生筆下的人血饅頭一樣強烈。他們這種群體心理我們可以認為是在某些特定條件下,個體分散的人們匯成一群,因為某些外在的手段和社會環境下消磨了個性。村民這個群體為了能獲取更多的救濟糧產生了強烈的情感,在這一刻群體中的每個個體都會因此暫時共有相同的群體心理。
村里人通過祭祀儀式,將無辜的婦女綁在恥辱柱上,進行殘忍的火葬。保長那句“只要他們犯了事,就按祖上最嚴的族規辦,這祠堂,本來就不需要活人。”是對人性丑惡的揭露。儀式舉行中,所有的村民趕來圍觀,他們狂歡跳舞,迎風擊鼓,甚至幾歲的孩童都坐在大鼓上加油助威,這是群像的同質化,帶著面具的執行人員似乎并未察覺自己在親手燒死一個無辜的活人,此時此刻這些人是無知、愚昧還是封建,其實都不然,這是一種群體的狂熱,是對人性的揭露,是集體無意識下的惡果。這樣的“無意識”是群體的沖動和急躁,幾乎沒有推理能力的他們長期處于混沌的狀態,群體缺乏理性,當群體處在一個絕對封閉自由的空間時,他們擁有絕對的民主權利,這部分群體具有很大的同質性,也易于獲得群體的認同感。這些置身于其中的村民將群體的力量夸大并從中完成自我的肯定,這種集體認同感往往會將真正的事實隱藏于背后。這個荒唐的吃人事件中,對于政府高官來說,人性就是假仁假義;對與鄉紳和保長來說,人性就是巧立名目;對于最底層的群眾來說,人性就是本能的無力與自我屈服。物質與精神的貧瘠,信息世界的荒蕪讓這種社會關系愈發猙獰可怕。
“荒城,荒蕪的不單單是一座城,剩下的,是困在荒城里這群麻木的人心。悲愴的是,他們還在等待,處于對‘待到樓高竣成之日,繼以朱砂填白,便可高召門楣’的期待之中。”導演徐嘯力曾這樣解釋《荒城紀》的內在含義。荒誕的故事照應某種人性的真實,通過電影見微知著觀眾們從中引發的思考,不僅僅只是那個村莊和那個年代。影片結尾男主的個體反抗,以及向村民和鄉紳的開槍怒吼永久的定格成了黑白畫面,這是創作者試圖印刻出個體意識向集體無意識的挑戰,更是面對國民劣根性表現出的刻骨的悲愴與決絕。“荒城紀”——它不僅是留存于個體的“記”憶,更是見證和封印了一個時代,關于家國民族的“本紀”。忘或不忘,喜或不喜,它都醒目地矗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