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絲竹
因在涇原兵變中護駕有功,令狐建在長安收復后頗受唐德宗的重用,可這時他的家庭生活出問題了。
令狐建的岳父原為安祿山養子,令狐彰原為安祿山次子的部將,兩人都在安史之亂期間棄暗投明,革命友誼深厚。兩家各方面條件也很般配,于是理所當然地結為兒女親家,誰知卻成全了一段遍地雞毛的婚姻。
令狐建非常討厭妻子李氏,一直想離婚,可李氏沒有犯“七出”之條,他無權離婚。假如他不管不顧地蠻干,將面臨徒刑一年半的處罰,法司也會強制他和李氏復婚。那就跟李氏有話好好說,以感情不和為由協議離婚?唐律確實允許這樣操作,可令狐建并未以“和離”的方式結束與李氏的婚姻。
在為離婚奮斗的日子里,不知令狐建掉了多少根頭發、動過多少腦筋?最終,他想出了一個“高大上”的主意——給自己發一頂綠帽子。他誣陷李氏和門客邢士倫有奸情,殘忍地殺害了邢士倫,以通奸罪名勒令李氏凈身出戶。邢士倫的母親驚聞噩耗,悲痛過度,誘發急病,猝然去世。
喜歡綠帽子不是罪,傷害無辜就是罪大惡極。李氏不僅身體強健,意志也很頑強,堅決訴諸法律——告御狀。事情鬧大了,德宗很為難。畢竟令狐家對朝廷有不小的貢獻,目前也還有一定的利用價值;再者,皇帝也是人,德宗對令狐家有感情。
令狐建的功勞姑且不論,與某些擁兵自重、挑戰中央權威的藩鎮節度使相比,他的父親令狐彰也是一股清流。
令狐彰治軍嚴明,勸課農桑,管轄區域內農業生產力迅速發展,倉廩充實。關鍵的是,他對大唐天子足夠忠誠,臨終前也不忘教導兒子們效忠朝廷,不要學某些節度使搞“父死子繼”那一套,同時上表德宗,推薦了繼任人選。德宗感動得一塌糊涂,下詔對令狐彰予以通令嘉獎。
可想而知,對于德宗來說,令狐家無私讓賢、主動斷絕世襲割據的機會,是多大一份恩情啊!作為皇帝,德宗怎能對忠臣不講感情?但李氏的背景也不容忽視。她父親李寶臣雖然去世了,但兄弟李惟簡還在。涇原兵變發生后,李惟簡拼死殺出京城,奔赴奉天追隨德宗。德宗深為嘉許,任用其為禁軍將領。平亂期間,李惟簡力戰叛軍,連戰連捷,戰后獲“元從功臣”光榮稱號,封“武安郡王”,也是德宗信任的愛將。
現在,李惟簡的妹妹和令狐建互噴互撕,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冤,假如德宗對李氏的上表置之不理,肯定說不過去。終于,德宗拍板:明君難斷家務事,此案由三法司聯合審理。
令狐建沒有料到,李氏和奴婢在法庭上出示了有力的證據,證明自己和死者邢士倫關系清白。鐵證如山,令狐建不得不認罪服輸。這下估計德宗更加懵圈了,無故休妻還算輕罪,枉殺無辜可太要命了。
德宗左右權衡,對令狐、李兩家的分量做了一番比較,得出結論:論忠心,令狐家的純度更高。為什么?說起來,這要怪李寶臣和他的另一個兒子李惟岳。
李寶臣招募亡命之徒,與其他藩鎮聯姻,互相支持,不經請示朝廷,擅自任用轄內官吏,大肆偷逃漏稅,謀求割據世襲,乃至萌生不臣之心。不過,他有一個致命的弱點:迷信。跳大神的建議他喝甘露湯,請天神下凡相助,他真喝了。可世上哪有通神的甘露神湯啊?跳大神的在湯里加入了“堇”,三天后就升天了。李惟岳野心勃勃,上表請求接替父親的職務,朝廷不予批準,李惟岳竟鋌而走險,發動叛亂,未幾以失敗告終。李惟岳及其岳父等人被處死,傳首京師示眾。
德宗前思后想,終究不忍心重罰令狐建,畢竟是自己人,以幫助教育為主,于是降敕表態:“天子撫育黎庶百姓,未能禁絕暴力案件是我的責任,從我的伙食費里劃撥一筆慰問金,安葬士倫母子。士倫的父親老無所養,我也十分掛心他的命運,特令京兆尹厚加撫恤。”
然而,德宗的寬容害了令狐建,沒多久他又因濫殺無辜而獲罪。德宗仍然念及他昔日的功勞,給予特赦。令狐建真的以為自己上天了,背靠德宗這棵大樹,隨時躺倒就能乘涼,竟上表狡辯,畫蛇添足,終于觸犯了德宗的底線。
狡辯、不老實,就是不忠!天子可以容忍忠臣以陷害他人的方式離婚,甚至可以寬恕忠臣殺害無辜,但絕不會容忍忠臣蹬鼻子上臉。德宗果斷將令狐建貶為旋州別駕同正。不久,令狐建死于旋州。
當令狐建的死訊傳人京城,李氏作何感想呢?她即便只是冷笑著“哼”一聲,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