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隔壁

大梁

術前

我的淋巴變節了

醫生說：

快手術吧

我遲疑著，又換一家醫院

醫生還是那個腔調：

做手術吧

現在，我知道了

每個臨刑的人

都是迫不得已

尤其是自己將槍口

對準自己

明天手術

晚上八點，就禁食禁水了

沐浴，洗漱

我把自己弄得

像供果那么干凈

真實目的

我念佛。但沒想過成佛

在醫院念，跟在家念

沒什么區別

我不求佛祖保佑我

只是在念佛的時候

不用再去想其它的事情

患者家屬

妻子在地鋪上鼾聲如雷

中午時，她坐在椅子上

鼾聲沒這么響

現在，距醫生讓家屬簽字

已有五個鐘頭的時差

她承受的那些壓力

在她躺下后

頃刻橫溢而出

再過幾個小時，我就會是最幸福的人

因為全麻

我是清醒著走的

像安樂死，沒丁點痛苦

一旦蘇醒

看到光還照在她的臉上

還知道疼，那是幸福開花的平方

只有可憐的她

站著時，幾乎不說閑話

躺下后，除了鼾聲

夢話不斷

術前準備

一會兒，我將失去光明。同時

也將失去黑暗

手術臺外間

我赤裸上身，干凈地

平躺在窄窄的推車上

緊裹著前所未有的孤獨

我沒說這是恐懼，現在提恐懼

于事無補，不合時宜

我知道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

唯一不知道的

是結果

但我不去費神猜想

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現在，我閉目，念經

讓呼吸慢下來，再慢下來

天一點點變暗

天一點點變暗，像群烏鴉飛遠

我們的話題，如一杯茶，不斷續水

而變得寡淡

而明天，還在路上

冬至了，外面的風不大

庭院里的樹葉，落下一片后

一片接一片地不斷落下

那么決絕，那么凜冽

像潑進便池的茶葉水

發出汩汩的聲音

我站起身子，想抱抱你

你的影子太輕，又太重

從明天開始

正式退休了

不用再去打卡簽到了

我用三十八年的時間

才把自己贖回

贖回來就好

扶著秋風和落葉

一起回家

（選自《芒種》2019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