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的心

阿成

輪子

太快了。必須一邊忍受

一邊懷念——一列穿過原野的

火車，路過一個小站，就要

撳亮一盞燈，然后把它熄滅;

桃的燈，李的燈，杏的燈，梨的燈

許多不知名的燈，閃閃爍爍

明明滅滅……

太快了。一些樹木，未及長葉

就把花蕾搬上舞臺——仿佛乍暖

還寒時，少女們比試誰的裙子

更短，誰的唇膏更紅，滿街都是

玉足臨風……

像花粉，纏住了蜜蜂的

細腳——一列火車，被盛開的油菜

亂了陣腳，它的舊，怎么也沖不出

成片的新，我看到，被花朵裹縛的

輪子，陷落在三月和四月的

金黃里……

嚴師

他把我身上的刀子收走了

藏在口袋里的，袖筒中的，衣襟里

縫合著的，乃至夾在指縫間的

一枚薄薄的飛刀……

對于生活，我心存戒備

但再堅硬的肝腸也經不起軟磨硬泡啊

人生原來是一場無聲而浩大的磨礪

冷水煮青蛙是慣常的技法——

嚴師無情且堅韌，他只負責搜身

干凈徹底地搜身……

只有皈依，只有屈服——

一個被生活招安的人，放棄抵抗

是最好的選擇;我己瘦骨嶙峋，空空如也

交不出合格的答卷——你知道

這些年，我是如何唱著妥協者之歌

降伏于強大的對手并逐漸成為

他的合謀者——

大雨

可憐這些棚子，從夜至晝，從暗到明

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

被反復敲打，一刻也不停。

木質的聲音低沉，竹質的聲音高亢

金屬的聲音脆亮，石頭的聲音沉悶

只有禾草無聲，把淚水全部吞咽……

雨敲打雨棚，這是雨棚的命。但為什么會發聲？

我聽到了棚子的喊叫——憂怨的喊叫，郁悶的喊叫

不屈的喊叫，仿佛一遍一遍地說：苦啊，苦啊！

整個夜晚，我都替這些不同材質的雨棚擔心

它們沒有生命，但一直活在我們身邊;我怕大雨

敲碎它們堅硬的身體和脆弱的心靈……

（選自《清明》2019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