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外一首)

李阿龍，本名李坤，1997年生，就讀河北大學文學院。曾獲第35屆“全國大學生櫻花詩賽”特等獎，參加第11屆《星星》大學生詩歌夏令營、第7屆“新發現”詩歌夏令營。詩歌發表于《詩刊》《揚子江詩刊》《安徽文學》等雜志。

我未聽到它們，走出她的租房

盡管小院門前，有株槐樹，以清香

穿過垃圾堆、塑料窒息味的間隙

像細雨飄拂著，潤濕

她走前面，指一條近路，以便

我趕上那趟班車，“以后怎么辦

你得心中有數。詩歌不是全部……”

我提著行李箱過泥路、野草叢

雜物橫陳的小巷中，人語一聲高過一聲

沉默依舊占領我們之間……

她向我揮手，她又說了什么——

這浩大的聲響瞬間淹沒我，轉又

推我到空曠高遠之地，像暴雨中佇立

被清澈的靈魂審視。

家教

為什么安妮

受到了老師的贊揚呢？

因為她做好了事？不全對

因為她是個殘疾人？不是

我們再來看看劃線的句子吧

她順勢將臉貼在期末模擬題上，嘴

鼓著藍墨點，眼睛骨碌

等我的答案

暖氣和急躁加保暖衣黏粘脊背

但我堅持循循善誘

椅子太重，干脆站起身

在她畫畫的小黑板上做分析

像語文老師那樣總結中心思想

首先，安妮的手不聽使喚，無法

那么快地抄錄老師說的新單詞

再次大家都很正常，可以很輕松地

完成老師的作業，但他們沒有

所以啊，安妮完成了別人很容易完成

但因懶惰而沒能完成的作業

因此得到了老師的贊揚

我在覺得滿意的表達處加重了語氣

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明白了

我也被這放大了的意義和聲響感動

于是又重復了一遍：

那些不如我們，卻完成了我們沒能完成的事的人

值得我們學習和敬佩

所以，我們要寫完作業

別人都在周末玩，而你完成了作業

那么你就是安妮

她用涂改液抹掉剛才畫的烏龜，長辮

激響花繩上的水晶球

勝利就在眼前

終于可以歇會兒了，從十點半到十二點

只做一個閱讀題

中午的陽光消融了大片冰冷的樓影

眼睛猛然舒展，暗紅色大樓刷了一層雪

樓群間局促的藍空，攜云逃離

不遠處商業大廈的玻璃將其捕捉

一輛嬰兒車，鐺鐺地消失在冬青小徑

我轉過身見她還在寫

認真得使我一陣心軟

覺得自己之前對她嚴厲了點

畢竟才九歲

小木床的邊緣貼芭比公主，一旁立著

測身高的長頸鹿，畫線過了一米二

整齊的海藍色床單，扔著阿衰漫畫

墻上掛有一張她去外國旅游的照片

騎在一匹棕馬上，牛仔帽下的臉

沾著頭發，似乎胖些，對鏡頭

羞澀、擔憂地笑

她向我嚷嚷還有一題，要我直接

說出答案。我從一張她小時候的照片

回神，給她看題，哄著她做

她不樂意，趴在那里

直到下樓買菜的奶奶回來了，推開門

問她做了多少作業，才央求我

奶奶問我今天十點半才來

十二點就要走么？

我會等她做完作業再走

我有點急躁

她一路上不聽我的

而且上午我在樓下等了半個小時

你語文考好了就不用做這些題

但你老是這樣浪費了你的時間

也在浪費我的時間

優秀是需要代價的

她不聽，換來喜歡的英語作業

埋頭boring。我試圖挽回她

問下午做什么？跳舞，彈鋼琴

明天呢？上午畫畫，下午可以玩

我說以后可以帶你看電影

去動物園，或者陪你畫畫……

這些都在我設想中：

這飛馳的想象一次次轉動車輪

載我八公里，來這富人區。

每天都有寫不完的作業，

這計劃，那計劃，你也來計劃！

我不想寫，但怕媽媽失望

整天寫啊寫，為什么要這樣？

我媽是不是給了你很多錢？

那些錢是我應得的，如果

這世界可以按照我想怎樣就怎樣

那我完全沒必要來教你

我盡力壓低聲音

以示威嚴和尊嚴

為什么會這樣呢，我們不能做

自己喜歡的事？

因為有某個東西阻礙著

它會一直存在，誰也說不清

那是什么，在哪里潛著？

幾乎是一瞬間，悲哀同泄露的寒風

吹顫我們;她抬起盈滿淚水的目光

注視我，仿佛有另一種回答

在十二月的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