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百合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東北農家室內的土墻上往往擺上兩面或三、四面的大鏡子,高約一米半,寬約八十厘米。這幾面鏡子并不一定都是能照人的,往往還要有一面或兩面里面擺滿黑白照片,當時的人們都稱之為“像鏡”。照人的鏡子擺放在中間,兩旁是擺滿黑白照片的像鏡,這種格局幾乎家家如此。大姑娘、小媳婦、老太太到誰家“串門”時,往往在大柜前一站,觀看像鏡里的黑白照片,認著里面的人,回憶著這個人的一些事,指指點點,成了串門時的一項重要內容,不可缺少了似的。
那時候的黑白照片,最大尺寸的是學生的六寸畢業照,往往被擺在像鏡最中間的位置,其余的地方,按不同的輩份一寸、二寸地上下擺放。我家像鏡里面的黑白照片擺得密密麻麻的,最大的一張是六寸的,是大哥高中畢業時的照片,擺放在像鏡的正中央。最上方的中間,是我爺爺的照片。我奶奶當時吸食鴉片,據說家里窮得穿麻袋片,實在在關里混不下去了,才挑上一副擔子,領著我的大大爺和二大爺兩個能走路的,一頭挑著不會走路的我的三大爺和父親,一路歇歇走走,逃荒要飯走到了我們現在這個家??梢韵胍姰敃r沿路乞討的情景是多么的凄涼悲慘了。
很遺憾的是父親到死也沒留下一枚照片,不知是什么原因。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才十一歲。印象中的父親個子矮小,人送外號“李小個子”。父親一生都飼養馬,“擱伙兒”的時候,為大家庭養馬,后來人民公社有了生產隊,又為生產隊養馬,直至他去世。母親說,父親娶她時,騎著一匹瘦瘦的紅馬,走在遙遠的西邊崴古道上,顯得老精神了。
據母親說,大姐十六歲那年得了癆?。ìF在的肺結核),轉過年的春天死去了。三姐一生都對自己的婚姻不滿。父母那時也是為了錢才把二姐和三姐同嫁給一個地主家庭的。三姐有類風濕性心臟病,五十一歲的一個冬季的晚上,躺在火炕上安然死去。三姐去世的第二年母親去世。二姐和二姐夫在外地打工,正趕上冬季包粘豆包的時候,坐在炕上的二姐忽覺頭痛欲裂,一個跟頭栽到地下腦出血而死去,享年五十五歲。五姐死時年僅五十一歲。二哥死時是在省城打工蹬著三輪車回家的路上,年僅四十六歲。老弟在三十八歲那一年掉進了家中土豆窖而被淹死。去年冬季,五十九歲的大哥死于癌癥……
母親去世后,那個老像鏡被四姐拿去,珍貴地掛在她家的屋墻上。望著像鏡里面已經故去的親人,回憶著他們的短暫人生,想象當年闖關東的漫漫長路上祖輩艱苦跋涉的情景,那悠悠古道上,西風瘦馬嗩吶聲聲……令我們終生難忘、伴隨著我們同胞兄弟姐妹一一故去的情景,那雕刻在心靈里的鄉愁,仿佛電影般清晰而深刻地扎鑿在記憶深處,模糊了雙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