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沙漠部落”遷入新家園

□文/白佳麗 高晗 宿傳義 胡虎虎

上圖：地處沙漠腹地的新疆于田縣達里雅布依鄉(xiāng)一處村落；下圖：建設(shè)中的達里雅布依小鎮(zhèn)易地扶貧安置點。□圖/新華社

上圖：2018年9月7日拍攝的新疆于田縣達里雅布依鄉(xiāng)的民居；下圖：2019年3月20日拍攝的達里雅布依小鎮(zhèn)易地扶貧安置點的房屋。 □圖/新華社

在人跡罕至的世界第二大流動沙漠塔克拉瑪干腹地，一群曾被視為“野人”“遺民”的克里雅人，百年來隱居于此。

在漫溢的河道和散布的胡楊間牧羊為生，被勞累壓彎了腰，被風沙磨蝕著肌體，“半原始”的生活里，時光仿佛停滯不前。

隨著扶貧攻堅的不斷深入，這個地處新疆集中連片特困地區(qū)的“最后沙漠部落”開始遷離，揮別落后的生產(chǎn)生活方式，遷入通水通電通路的現(xiàn)代新村。

蒼茫大漠中，一場歷史性的遷徙正在拉開序幕。

遺落沙海的“野人部落”

依明·買提庫爾班世代生活在“死亡之海”塔克拉瑪干沙漠的中心。

這片沙漠北抵天山，南至昆侖，占據(jù)了幾乎整個新疆的南部。有賴于一條發(fā)源于昆侖山、延伸至沙漠中心的克里雅河庇佑，依明的先輩們百年來散居于河流尾閭。

河流所到之處，沙漠里奇跡般生出胡楊、紅柳來，沙洲被植物割據(jù)成斑塊狀。而河流因地轉(zhuǎn)偏向力向東飄移，或是水源不足斷流之處，沙漠便以最粗暴、快速的方式奪回領(lǐng)地，掙扎生存的文明頃刻便被鯨吞。

1989年，于田縣在此設(shè)立達里雅布依鄉(xiāng)，鄉(xiāng)政府位于村民相對聚居區(qū)。

但因大漠阻隔、極度封閉，這里至今依舊與外界聯(lián)系不密。即使有眾多學(xué)者來到達里雅布依考察研究，但對克里雅人的來歷、血統(tǒng)至今尚無定論。

從沙漠南緣沿著幾近筆直的雙車道柏油路向沙漠深入90 公里，就到達了達里雅布依從2017年開始建設(shè)的易地扶貧搬遷點，再往前便沒有了道路。一年多以前，連這90 公里的路也是沒有的。

記者一行經(jīng)歷了陷車、迷路，在高大沙丘、胡楊枯木與河道淤泥中反復(fù)顛簸近7小時后，來到了距于田綠洲240多公里處的克里雅人家園。而過去，這條路趕著駱駝需要走13天。

地的貧瘠程度決定了這里戶與戶的距離，相距最近的人家也要隔上幾公里，只有這樣，草木才能勉強支持賴以為生的羊群吃飽。

這些年來，現(xiàn)代生活方式對這里的滲透緩慢進行著。

手機開始在年輕人中普及，摩托車代替了驢子和駱駝，稍微富裕的人開始用二手皮卡車拉貨賺錢，一些人家出現(xiàn)了洗衣機、冰箱甚至電視。這些，得益于政府以及愛心人士的關(guān)心和幫助。

依明和孩子的希望

依明的家距離鄉(xiāng)政府還有30 多公里。在他家不遠處的喀拉墩佛寺遺址壁畫上，能找到他家那樣的屋子——用胡楊、紅柳、蘆葦，以及克里雅河的淤泥盤搭而起，不用一顆釘子的“芭子房”。

從依明家高于周邊的沙丘院落中看出去，克里雅河蜿蜒北去，漫出的河水纏繞包裹著院落。院落中的細沙，被妻子艾比比汗·達曼掃得干干凈凈。

今年，他家作為貧困戶被列為搬遷對象，年底之前，他將作別眼前這幅景象。

每天晨光順著紅柳條的間隙灑在屋里，依明便起床裹上老舊的棉背心，踩著一雙縫補過的、夫妻共用的粉色拖鞋出門去喂羊。

3年前，依明在縣城的巴扎上用140元買了一個能夠報時的老年手機，家中信號微弱，他習慣把手機放在院中的胡楊樹上，這棵樹也被戲稱為“信號樹”。

3月17日,在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的紅柳林間，依明與妻子在分揀剛采收的大蕓。 □圖/新華社

雖然手機在每個整點總會大聲報時，然而一家人依舊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瘦小的他腿已明顯羅圈，“80后”的他，臉上的褶皺在朝陽里十分明晰，黝黑、粗糙的手里拎著喂小羊喝水的藍塑料桶，遍布全身的沙粒甚至裹挾了頭發(fā)，整個人顯得“霧蒙蒙”。

這些年，依明除了養(yǎng)羊，還開始學(xué)習在紅柳根部嫁接風靡當?shù)氐娜馍惾兀@個新的致富手段，讓一家去年的人均純收入第一次達到了4000元。

依明家屋頂上的太陽能光伏板，是2002年中國與荷蘭政府合作項目“絲綢之路光明工程”提供的，那一年依明第一次用上了電，告別了拿蠟燭與柴火照明的日子。

但是至今，他的家里還沒有任何電器。因此去鄉(xiāng)政府附近的小商店里買來的一小撮蔬菜和按“預(yù)算”宰的羊，都被他寄存在5公里外的朋友家，鄰居家有冰箱。

除了日復(fù)一日的勞作，最牽絆依明的就是在縣城上小學(xué)和中學(xué)的兩個兒子。

4年前，依明的大兒子比拉力·依明在政府的幫助下，與達里雅布依同齡的小伙伴被送到于田縣城免費就讀。一年后，第二個孩子也成為其中的一員。

兩兄弟每年只能在寒暑假回家。思念父母的二人在得知可能舉家搬遷的消息后激動不已，因為搬遷后，他們每周都可以回家見父母，爸爸還可以去某個工廠打工。

左圖：3月19日拍攝的沿著克里雅河通向地處沙漠深處新疆于田縣達里雅布依鄉(xiāng)的路；右圖：3月20日 拍 攝 的從縣城通往達里雅布依小鎮(zhèn)易地扶貧安置點的柏油路。 □圖/新華社

改變正在發(fā)生

據(jù)鄉(xiāng)政府統(tǒng)計，達里雅布依共369 戶1342 人，2017年開始，有102 戶396 人已經(jīng)搬遷至達里雅布依小鎮(zhèn)易地扶貧安置點，2019年年底前，又將有114戶443人搬遷。

在依明父親的眼里，越來越大的風沙，以及越來越不穩(wěn)定的河水，讓他茫然不知所措，他記得每年持續(xù)7 個月的沙塵中，最大時他竟找不到回家的路。

2016年，生態(tài)惡化與脫貧攻堅的雙重考慮下，于田縣政府將達里雅布依搬遷提上了議程。2017年，政府投入資金修建了深入沙漠的90公里柏油路，并為貧困戶建設(shè)了安置房。

“最難做的還是思想工作。我們也考慮過將他們徹底搬到縣城，讓他們住進樓房，但是老鄉(xiāng)們不愿意，他們選擇了如今的搬遷點。”于田縣扶貧辦主任唐明生說。

皮卡裝車，帶上家當，一戶又一戶人家離開久居的房子。他們將羊和大蕓地托管給親朋，并在政府的幫助下，有組織赴疆外或本地就業(yè)。每家除每人25平方米的新房外，還增加了20平方米的旅游接待標準間，以便今后達里雅布依發(fā)展特種旅游。

幼兒園、小學(xué)、醫(yī)務(wù)室、飲水安全工程、車站、旅游接待中心等公共設(shè)施，也已建成或正在建設(shè)中。

依明在探望兒子的途中，已經(jīng)見過了新搬遷點的樣貌，不善言談的他連續(xù)用幾個“好”來描述。

官方數(shù)據(jù)顯示，于田縣貧困發(fā)生率高達19.3%，165個村中有114個深度貧困村。而看向更遠處，是南疆沙海邊串聯(lián)起的集中連片特困地區(qū)，是脫貧攻堅硬骨頭。

“沙漠是風景，但是無法提供牧民所需要的生產(chǎn)生活資料，易地搬遷意味著當?shù)啬撩駭[脫窮根，走向現(xiàn)代社會。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一步跨越了千年。”長期關(guān)注達里雅布依的新疆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院長劉正江教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