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艷東
近年來,以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為核心的數字經濟發展迅速,但同時也帶來了數據泄露、自動駕駛失控等新風險。法律人多主張積極立法、控制新風險。
對于惡意利用技術的電信詐騙、網絡色情、P2P非法集資等黑灰產業,各國都在嚴厲打擊,我國也在不斷出臺新法律以保護人民群眾合法權益。
在通過立法控制新風險之前,法律界也應重視法律干預與產業發展的關系,為創新企業減輕制度負擔,避免敏感型立法過度干預產業革命。
首先,信息技術的風險不能被夸大。互聯網、人工智能大大降低了社會風險。一方面,新產業風險的危害性后果低于傳統領域。例如,同樣是財產犯罪,工業時代的主要方式是入戶盜竊、街頭搶劫,謀財常常害命。而網絡時代的財產犯罪,主要是通過竊取個人數據實施網絡詐騙,其危害往往限于經濟損失。又如,網約車帶來了司機殺人的風險,但根據統計數據,傳統出租車司機的犯罪率是網約車司機的13倍。因為網約車全程都留下了司機信息和行駛數據,其破案率遠高于傳統出租車領域。
另一方面,新技術產生風險的同時會消除傳統風險,提升人類社會的安全性。例如,自動駕駛有風險,但與人工駕駛相比,成熟的自動駕駛技術將讓醉酒駕車、闖紅燈、超速駕駛等交通事故的概率基本歸零。同樣,人工智能會帶來機器殺人的風險,但這一新風險必將大幅度降低人類在高危行業與高風險行動中的死亡率。
其次,對新產業,法律適度的不作為也是作為。例如,2017年中國移動支付的規模已經達到美國的70倍,但如果當年監管部門一開始就對移動支付執行強力監管和審批制度,支付寶很難取得今天的成績。如果對新產業風險過于敏感,積極干預新興產業的發展,中國數字經濟也就不會有今天的規模。
法律不能跑在產業發展之前預設屏障。任何新產業都會帶來新風險,法律在防范技術風險的同時不能過度干預產業發展。切不可產業未動,法律先行。例如,在人工智能產業還在萌芽之時,法律人已經在討論如何防范“人工智能超越人類”等危險。事實上,汽車、電腦都是有特定功能的機器人,機器的某一項能力超越人并不可怕,人類的運算能力被電腦代替,但人類馬上會開發出新能力——設計算法。與動物不同,人類有強大的進化與改變能力,在傳統能力被機器超越后,人類就會不斷開發出機器沒有的新能力。認識到這一點后,法律就不必擔憂“防止AI控制人類”等偽命題,更不能超越產業發展的現狀預設禁區從而阻礙技術發展。面對新領域,法律界應當確立“技術沒有原罪、創新沒有邊界”的理念,加快5G、lot、區塊鏈、AI等新興技術應用的速度,催生一批有國際競爭力的新型企業。法律應當制裁使用原子彈的人,而不是禁止發明原子彈的技術。
最后,立法的目的是促進經濟發展而非限制產業創新。在中國互聯網經濟已經發展到全球第二大規模時,大量立法的趨勢不可改變。但在數字經濟發展的早期,立法的價值取向是促發展、保創新。一方面,立法的目的是消除民間創新的禁區。2018年,美國特斯拉公司發射重型火箭并開展了探索火星的項目。作為民營企業,這會不會構成非法經營罪?站在國際競爭的高度,所有與高科技相關的產業都不應該有制度限制。立法應當實現公私企業同等享受政策優勢和金融扶持,逐漸放開壟斷領域,鼓勵民營企業參與航天、通信、金融等基礎設施建設。
另一方面,立法不能“正確但無用”,立法的目標是發展空間而非道德高度。例如,2018年生效的歐盟GDPR,嚴格保護個人信息、強化企業責任,雖然起到了保護個人隱私的效果,實現了政治正確與道德正當,但嚴重限制了歐盟互聯網產業的發展,世界前20大互聯網公司無一是歐洲公司就是明證。
曾經,黃仁宇先生提出了大歷史的概念,今天,我們也應當有大格局的法律觀。法律人應該站在全球競爭、人類發展的立場,放下身段,做好數字經濟的服務者。面對新技術風險,法律人應當拋棄零風險的理想主義。法律不能成為新型產業的制度瓶頸,而要成為數字經濟的發展動力。▲
(作者是浙江大學光華法學院互聯網法律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