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武 廖玉連

[摘要]相對于明代改土歸流出現明顯的反復而言,清代在廣西實施的大規模改土歸流總體而言是得以順利推進的,這是內因和外因綜合作用的結果,其中作為內因的清代廣西本土因素確實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壯族土官的殘暴統治,壯族土司統治區社會經濟的空前發展與交通條件的進一步改善,壯族土司軍事力量的嚴重削弱,壯族土司地區文化教育的發展與忠君愛國思想觀念的形成,為王朝中央在廣西實施大規模的改土歸流創造條件并奠定基礎,成為清代在廣西實施大規模改土歸流的“根本原因”與內在根由。
[關鍵詞]清代;廣西;壯族土司;改土歸流;本土因素
中圖分類號:C95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19)02-0060-09
廣西地區的“改土歸流”,從明太祖朱元璋時期即已開始,直到民國時期才得以最終完成,歷時五六個世紀,其間不乏改而復土、復而再改之“反復”情形,堪稱曲折而漫長,其中原因頗值得玩味。
從土司制度發展史來看,改土歸流是土司制度發展過程中的最后一環,其歷史影響巨大而深遠,故一直是學術界關注的焦點之一。譬如,談琪在《廣西“改土歸流”的社會基礎》一文中,明確表示清代廣西改土歸流的實現與廣西壯族地區社會生產力的提高、土司地區土地關系的變化以及壯族人民進行的反土司統治制度斗爭等社會基礎有關[1];潘岳在《淺析清代廣西壯族地區改土歸流的原因》一文中,認為廣西壯族地區的改土歸流是因為土司制度發展到中后期,土司制度、封建農奴制阻礙了生產力的發展,土司制度的功能弱化甚至無用了,必須實現改革[2];玉時階在《清代廣西的改土歸流》一文中,認為商品經濟的發展和階級斗爭的激化動搖了土官的統治基礎[3]。總體而言,前人有關清代廣西改土歸流原因的論述,涉及政治、經濟等層面,研究成果尚屬不少。但就清代廣西實施大規模改土歸流的本土因素而言,迄今學界尚無專文進行全面而系統的論述。
清代,特別是清康熙、雍正時期,王朝中央在廣西實施了大規模的改土歸流,且幾無“復土”現象。這其中,除與康熙、雍正兩位皇帝的雄才大略和封建國家綜合實力的增強等外因頗有關聯外,廣西本土因素也是不容忽視的“內在根據”。眾所周知,事物的發展變化需要內因和外因共同作用,內因是事物發展變化的根據,外因是事物發展變化的條件,外因通過內因而起作用。正如毛澤東所說的:“事物發展的根本原因,不是在事物的外部而是在事物的內部,在于事物內部的矛盾性。任何事物內部都有這種矛盾性,因此引起了事物的運動和發展。事物內部的這種矛盾性是事物發展的根本原因,一事物和他事物的互相聯系和互相影響則是事物發展的第二位的原因”[4]。
從歷史上看,廣西的土司制度由唐宋時期的羈縻府州制度發展而來,在元代正式確立,明代發展達到鼎盛時期。從明太祖朱元璋開始,王朝中央即開始在廣西實施改土歸流。清承明制,在廣西繼續推行“以夷制夷”的統治政策,同時因時制宜地在廣西實施大規模的改土歸流。清代在廣西實施的大規模改土歸流之所以得以順利推進,是內因和外因綜合作用的結果,其中作為內因的廣西本土因素無疑是其“根本原因”。可以這樣說,清代廣西實施大規模的改土歸流除卻因應王朝國家邊疆治理層面的需要外,在很大程度上實乃廣西本土因素使然。但是,綜觀以往學界對改土歸流原因的探究,大多是基于“自上而下”的視角,更多關注和強調“國家”因素在其中的作用,而對土司社會的內在因素尚缺乏全面深入的挖掘與分析,鑒此,筆者試圖在借鑒前人已有成果的基礎上,將研究視野進一步下移,從本土的視角,致力于探尋清代在廣西實施的大規模改土歸流與廣西本土政治、經濟、軍事和文化教育發展狀況之間的內在關聯及其相互影響,在對本土因素于改土歸流中的作用進行初步評估中深化對改土歸流問題的認識。
一、壯族土官的殘酷統治
清代,廣西壯族土官的殘酷統治極大地激化了土官與土民之間的矛盾,這種“內部的矛盾性”為王朝中央在廣西本土實施大規模的改土歸流提供了“契機”。
(一)經濟盤剝
土官作為其領地內的最高統治者,集行政、司法、經濟和軍事權力于一身。清承明制,繼續在廣西西部地區眾設土官,欲令諸土司“勢分力敵,自足相制,不能為亂”[5]。但因土官是其領地內的“土皇帝”,“尺寸土地,悉屬官基”,“地方之水,一并歸附”①,土地有如土官的私人財產,耕種土官田地的土民需繳納“地租”。從史料記載來看,在土司統治區內,主要有勞役地租、實物地租和貨幣地租三種,其中以勞役地租為主。所謂勞役地租,即是指耕作的土民以為土官做苦役的形式支付的地租。土司制度下,耕作役田的土民須世世代代承擔相應的勞役,這是土民對土官的無償負擔。以下雷土司為例,其役田和勞役主要有如下幾種形式:
如表1所示,各種役田均以勞役名稱命名,且名目繁多,均為土官所有,耕種役田的土民須為土官服相應的勞役,“不納賦,惟任徭役即催收各事”[6]。土官通過勞役地租,將土民牢牢地束縛在土地上,“土官畫地為牢,民不敢出”[7],藉此對土民實行殘酷的經濟剝削和壓迫。
(二)文化壓迫
土司統治時期,土民及其所生子女皆為土官所屬,世世代代為土官的奴仆。雖說科舉考試是封建時代寒門子弟改變命運的絕好機會,但是,土官為了防止土民科舉應試脫籍,想方設法限制土民,不準其入學讀書和參加科舉考試。如據史載,田州“土民雖讀書,不準應試,恐其出仕而脫籍也”[8]68,“偶有聰明子弟,土官即強之為傭,或令其父公當公差,使為法令所格,不得考試”[7]。正因如此,“土民以讀書為畏途”[7],而非改變命運之坦途。
(三)刑罰兇殘
從史料記載來看,土司統治區域并無成文法,多以民族習慣法從之,刑罰“隨他怎樣辦就怎樣辦,任意陷害人民”[9],堪稱殘忍無道。土民所犯如偷雞、偷竹筍、男女之事等行為,往往也會因受重大的處罰而破產。更有甚者,土民或因犯罪被殺,而被殺者的親屬還要交納“六十兩、四十兩不等,最下亦二十四兩”[10]的所謂“墊刀銀”。史稱,田州“土民犯法,動以慘烈的非刑處斷。署后有虎圈,常以人飼,觀其博噬以為樂”[7],可見土民生命的卑微和土官刑罰的極度兇殘。
(四)訴訟審判黑暗
清代,廣西壯族土官的腐朽沒落還表現在訴訟審判上。訴訟審判權本是官員為百姓伸張正義、維護權益的利劍,卻被土官當成剝削統治土民的工具,各種名目的勒索剝削不勝枚舉。史稱:“蠻區各縣衙署,其陋規之名目亦最多,如鋪堂、蠟燭、進籠、出籠、開鎖、錄供、板子、坐堂、煙茶等費,幾于不可枚舉。書役警吏,固然個得分肥;甚而至于老媽丫頭,亦可染指。堂訊甫終,堂下紛呶即起,即此輩瓜分規費時也。貪索至此,真可謂無孔不入矣。”[11]土民一旦犯罪“坐牢”,甚或生死難料。據《雷平縣志》記載:“土官時代,人民犯罪則拘之禁閉室,謂之‘牢。有黑牢、亮牢之分:黑牢腥臭異常,拘之數月必死;亮牢微見光亮,臭氣較少。牢卒收犯,積弊極深,有收押、洗手、看守、燈油、探監、松閘、解鐐、除銬等費。倘所索不遂,罪雖輕罰,亦受笞刑之苦”[12]。土司統治的殘忍、黑暗與土民生活的困苦由此可見一斑。
(五)生活腐朽墮落
土司制度下,土民不僅沒有人身自由,甚至連生命安全都沒有保障,“生殺予壓,惟視官目之喜怒”②,任憑土官宰割。土司統治時期,幾乎所有土官管轄區域均曾發生過土官強搶民女的事件,土民“生女有姿色,土官輒喚入,不聽嫁,不敢字人也”[8]。“在泗城土府,安平、太平土州,忻城土縣,土官對土民女子享有初夜權,土民結婚,必須送新娘到衙門內,讓土官先睡后才能與新郎同房”[13]70。更有甚者,大部分土官亡故,“都用童男童女陪葬” [13]81。土司統治末期的腐朽沒落性由此可見一斑。
隨著土官統治的日益殘酷和腐朽,土民與土司之間的矛盾斗爭也愈加尖銳,最終激起了土民的強烈反抗,要求懲處土官,廢除土司統治制度。道光年間,安平土司地區發生了由梁生寶、梁勝日等人領導的土民武裝起義,當地廣大土民紛起支持和響應,取得了可喜的成果,不僅趕跑了土官李秉圭,占領了土司衙門,而且廢除了土民的各種租稅和徭役。咸豐年間,安定土司發生了由盧扶彬等人組織領導的反對土官統治的“大勝堂”,號召當地民眾同土官做斗爭,土官的衙門也被燒毀。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茗盈土司的土官為李維鈞,按規定,境內弄遠村的土民要到土官家里服雜役③。一日,土官見弄遠村土民零志德妻子長相標致便起色心,用計強留其在家里過夜進行強奸,引起弄遠村、梨村村民的怨恨,兩村村民便聯合附近村民,到太平府狀告李維鈞,拒絕為土官服役,要求解除土民的各項勞役。最終,土民取得了勝利,李維鈞的土官職務被撤除,李氏土官的統治結束。同年,全茗土官也因其族弟許有品仗勢欺人,奪六人性命,遭受害者家屬與廣大群眾聯合控告于官府,以至于被撤銷土官職務,并永不復襲。
對于土官的殘暴統治,雍正皇帝曾說:“朕聞各處土司鮮知法紀,所屬土民,每年科派,較之有司征收正供,不啻倍蓰,甚至取其牛馬,奪其子女,生殺任情。土民受其魚肉,敢怒而不敢言。”④民國時期,劉介先生更是直言:“土司政治而后,實為其最黑暗之時期,所謂土司,實即一貪殘無知之專制官長,生殺自擅之土皇帝,而蠻民即寄命于其刀俎之下,以度其地獄生活”[7],久而久之,土民的“生活日趨惡化”,土司“殘忍嗜殺,大失人心”[9]。
綜上所述,壯族土官的殘酷統治不僅導致下層土民的生活條件與生存環境日趨惡化,而且使得土官的統治日失民心,最終激起廣大土民的武裝起義和政治斗爭,這就沉重地打擊了土官的世襲統治,為清代在廣西實施大規模的改土歸流奠定了廣泛的群眾基礎。
二、壯族土司統治區社會經濟的空前發展與交通條件的進一步改善
辯證唯物主義認為,物質決定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明清時期,壯族土司統治區社會經濟取得了進一步的發展,這就為清代王朝中央在廣西實施大規模的改土歸流奠定了堅實的經濟基礎。
(一)農業和商品經濟的空前發展
中國古代封建社會基本上是農業社會,商品經濟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農業。明朝建國后,鼓勵墾荒,發展農業,農民開墾的土地歸其所有。在封建統治者的大力倡導下,廣大民眾積極開墾耕地,且廣西地區大力開墾軍事屯田。據黃佐《廣西通志》統計,明初廣西的土地為10.24萬頃,到弘治十五年(1502年)廣西的耕地數量增加到15.78萬頃,增加了一半多。明代在廣西還建立了衛所制度,實行衛所屯兵制,在土司地區開辟了大量的土地。廣西都司所屬的衛所屯田由弘治年間的“五百一十三頃四千畝”[14],發展到嘉靖年間的“四千六百一十頃三十四畝”[15],增加了八倍之多。軍屯的收益主要用于解決軍隊“糧餉匱乏”的問題。由于軍隊自耕自食,百姓的負擔就相對減少,農民也就有更多的農產品投入市場。由于大量的墾荒屯田,明代廣西的糧食產量大幅度增加。據學者研究,“如按每畝三石計,當時廣西有耕地一千萬畝,則每年產量可達三千萬石;當時廣西人口為100至150萬,就以150萬人計,每年每人平均有糧二十石,是一個很可觀的數字”[16]。按人均產糧二十石計算,人均剩余糧食應該有十石,因此,大約有一千五百萬石糧食投入市場。另外,明末清初,玉米在桂西的左右江地區得到普遍種植。桂西土屬地區多是山地,土地貧瘠,適合玉米種植。按《鎮安府志·賦役志》記載:“向惟天保縣山野遍種,以其實磨粉為糊,可充一二月。近來漢土各屬亦漸多種者。”⑤泗城府“苗人以包粟為主糧”[17]。由此可見,清初廣西土司地區玉米已經得到普遍種植,甚至發展成為一些土民的主糧。此外,康熙時期,番薯在廣西也得到廣泛種植,南寧、崇左、西林等土屬地區皆有種植。玉米、番薯等雜糧類作物的種植,極大地豐富了廣西的糧食品種,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貧困土民對糧食的需求,使土司地區稻谷的商品化程度更高,甚至還有部分雜糧進入市場流通成為商品,這不僅增加了市場的商品種類,也促進了土司地區商品經濟的發展。與此同時,土司地區還利用自身的地理環境等優勢發展茶葉、苧麻等經濟作物。據史載,“苧麻,太平最多”[18],太平府崇善縣“力田日少,種麻日多,民頗得利,日用飲食多以麻易”[14]卷50,由此可見太平、崇善土屬地區的商品經濟發展程度甚高。隨著糧食作物、經濟作物等農產品商品化的發展以及由此引致的大量商人涌入土司地區經商,使得壯族土司統治區的商品經濟獲得了空前的發展,譬如思恩地區“商貨輻輳,益比于內地矣”[19],明清以來已成為廣西西南地區的重鎮,這就使得相對封閉且落后的封建土司領主經濟進一步受到了沖擊。
(二)地主經濟的形成
景泰三年(1452年)開始建立的屯田制延續到了清朝,王朝中央在繼承的基礎上又加以發展,將軍屯之外剩余的土地分給土民耕種,鼓勵土民開荒墾地,這一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土民脫離土司管轄的欲望。清初,各土司領地出現了土民逃亡的現象,甚至出現“逃亡故絕,無可著追”[20]的情形,這就迫使壯族土司不得不把勞役地租改為實物地租。由于軍田、民田不歸土司所有,可以自由買賣,因而土司地區出現了土地兼并的現象,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地主經濟的形成。隨著土司地區商品經濟的進一步發展,土官購買享受性商品日益增多,生活開支日益增大,導致“踵事增華,奢侈無節”①,日常生活日益艱難,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土官或“將田產典給管下土目”[21],或“貸于客民,輒以田產準折”[22]1281。清朝前期,安平土司統治區就出現了土官、官族典賣土地的現象,而且立有契約為憑:“安平州正堂李為發給執照以垂永久事,本年五月十六日,據五處農村趙卑趙二呈稱,乾隆十七年內,永買的州城南街李恒貞下城田壹子,名喚那密。取價錢十肆千伍百文。其田交與民世代管耕無異……所有田業永為爾世代子孫管耕。”⑥眾所周知,封建領主制經濟是土司制度賴以存在的經濟基礎,土官通過占有土地實行殘酷的經濟剝削和政治壓迫,隨著土地占有關系的變化,也就意味著土司制度的統治基礎已發生動搖,土官政治也就從根本上發生了動搖,表明土司制度已趨于崩潰。
(三)交通條件的改善
清代,壯族土司統治區的交通條件在前代的基礎上得到了明顯的改善,這也為改土歸流政策的深入推行創造了必要的條件。
一是航運交通網絡的完善。廣西的地形,為東南丘陵的一部分。特別是桂西土司集中統治區,地處云貴高原的東南邊緣,山地多,地理環境復雜,交通發展緩慢。受地理環境和交通條件的限制,桂西地區長期處于相對閉塞的狀態,社會生產異常落后,社會發展較為緩慢。但是,從明代開始,廣西地區特別是西部土司地區的交通得到了較大的發展。由于廣西境內河流眾多,山嶺林立,故而廣西地區的交通運輸歷來以水路為主。因生活條件惡劣所迫,一些少數民族常在山勢險峻的江流兩岸“侍險為患,荼毒生靈”[23]。譬如廣西府江,就有不法之徒攔截江道,打劫過往船只,史稱“府江兩岸六百里,湍流悍激,林木翳暗,傜僮執戈戟竄伏,鉤引商船,劫奪鹽米,甚至殺官傷吏,屢剿不止”[24]。后來,依廣西副使韓紹沿兩江伐木開路的辦法,徹底解決了府江航道的治安問題。廣西地方官在解決航道治安問題的同時,還在沿江地區設置水驛,增加內河航運能力,進一步改善廣西地區的航道建設,從而形成了一張囊括慶遠府、太平府、思恩府、隆安、歸順土州等土司地區在內的航運交通網絡,極大地提高廣西地區的航運能力。
二是陸路交通的發展。在發展航運的同時,廣西地區陸路交通也得到了較大程度的發展。明清時期,廣西地區包括桂西土司地區,大力修建了橋梁,譬如太平府的永濟橋,橫跨左江,是通往永源州、左州、南寧府的要道,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廣西地區河流眾多、溪流無數、陸路交通不便的問題。
總而言之,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自明代中期開始,廣西土屬地區的商品經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沖擊了封建領主制經濟,特別是清代廣西土司地區土地典當、買賣現象的出現以及封建地主制經濟的形成,有力地沖擊了土司領主制經濟,當封建地主制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后,土司制度賴以存在的封建領主制經濟就會走向崩潰,改土歸流也就成了歷史發展的必然。就當時而言,廣西地區特別是桂西土司地區交通條件的改善,不僅有利于土司地區的對外交往,而且使得土司地區以往的天然地理屏障不復存在,王朝中央的政治力量、軍事力量由此可以進一步深入土司地區。因此,可以說,明清時期壯族土司統治區社會經濟的進一步發展和交通條件的進一步改善,為清代在廣西地區實施大規模的改土歸流奠定了堅實的經濟基礎和提供了較為便利的交通地理條件。
三、壯族土司軍事力量的嚴重削弱
清代,壯族土司的軍事力量已出現明顯削弱之勢,這就為王朝中央全面實施改土歸流政策奠定了必要的軍事基礎。
(一)壯族土司土兵數量的銳減導致土司整體軍事實力的削弱
元明時期,廣西地區還是蠻荒之地,煙瘴彌漫,居住著瑤、壯等少數民族,農民起義時有發生,賊寇擾亂綿延不斷。史稱:“天下12省俱多平壤,惟廣西獨在萬山之叢,其土險,其水迅,其山之高,有猿猴不度,飛鳥不越者。故諺語曰:‘廣西民三而賊七。由山高土惡,氣習兇悍,雖良民至者亦化為賊也。”[23]又稱:“蓋因各官平日循私廢公,處置乖方,以致激變賊寇,縱橫為惡。及至萬歷已成,賊勢猖獗。” [23]在土司制度時代,廣西境內叛亂的平定,大多倚賴壯族土司土兵。明代廣西俍兵、土兵數目幾許,史無明確統計,僅就“兩江地方二三千里,其所轄狼兵,無慮十數萬” [23],可知數量不少。明代是壯族土司制度發展的全盛時期,土司分布“幾占廣西左、右江及紅水河流域”,“各土司各有土兵、俍兵”[25]645,多者過萬,少者也有數百。但是,迄明成化、弘治后,因“古田、大藤峽、撫江、八寨、懷遠、七山諸傜,次第綏靖,國家不需要多數的土兵”[7],加之明代廣西戰事不斷,土兵、俍兵的損失在所難免,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土司的軍事力量。所以,到了清代,“綜廣西土兵,蓋萬三千八百有奇”[22]522-524而已。隨著土司土兵數量的銳減,壯族土司的整體軍事實力已大為削弱。
(二)土司家族內部爭襲仇殺導致軍事實力耗損
土官作為一方之“土皇帝”,不僅集權利與地位于一身,還能蔭蔽子孫后人,由此導致土司家族內部因爭襲而引發的斗爭、仇殺持續不斷。譬如,忻城莫氏家族爭奪襲位的殘殺,從“明萬歷三十三年第十代土司時開始,到清代康熙五十年第十五代土司時告一段落,其中動刀動槍次數多達15次。前后長達106年”⑦。田州土司統治從明代一直延續到清代,期間爭襲斗爭也一直未斷。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田州土司又發生大規模的爭奪土官繼承權的斗爭。按照土官承襲法,岑應祺合法繼承為田州新一任土知州,但因其年幼,田州的大權落入田州土目辛琦鍾、黃天佑以及土官族人岑子疆手中,他們“專權肆惡,不利于主”⑧,因而遭到效忠土官的老土目陸師等人的反對。為了從辛琦鍾等人手中奪回田州大權,陸師等人聯合東蘭州及云南廣南郡等,與辛琦鍾、黃天佑和岑子疆大戰于秣馬村,結果土官軍勝利,天佑負傷而逃,子疆、琦鍾逃匿到淥奔村。然而,事情并未因此了結,后來,天佑、琦鍾的外甥又勾結黎光生,用計誘使陽萬儂率兵攻打田州城。此次爭襲斗爭,直至“事聞于兩臺,屬右江道按鞠治之,治以仇殺之例,自是地方獲安”⑧。一直到清朝末年,針對田州土官權利的爭奪戰始終沒有停息。
針對土司地區爭奪襲位的斗爭情形,劉介曾有言曰:“為了政權的斗爭,走入了最尖銳的階段,各土司互相殘殺,幾乎沒有一天的安寧。尤其是土官的家族子殺父,弟殺兄,侄殺叔伯,土目殺長官,以至于上蒸下淫,骨肉間的互相火併,一幕又一幕不斷的演了出來”[7]。雖說土官家族內部的爭襲斗爭及土官與土官之間的矛盾屬于統治階層內部的矛盾,但在土官之間無休止的混戰中,不僅導致無辜百姓死傷無數,而且使得土司的元氣大傷,聲威江河日下,土司的地域號召力、社會影響力以及軍事實力也在持續不斷的斗爭中遭到削弱,進而勢力衰退。
(三)綠營兵的設置導致壯族土司軍事影響力的下降
清代以前,土司最大的職責為“鎮壓土民,教練新兵;有內亂,要他們去從征;有外患,要他們去御侮;省內的重要城池,要他們抽調峒丁,輪番衙戍;大小關隘,要他們去屯田防守,堵寇捕賊”[7]。順治八年(1651年),清朝攻占廣西大部分地區后,開始在廣西境內設置綠營兵,成為清王朝在廣西統治的主要武裝力量。綠營兵駐扎廣西全境,包括慶遠、太平、思恩、南寧、鎮安、泗城等府屬土司地方,打破了以往“凡有征調,全依土兵”[26]的局面。據統計,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廣西的綠營駐兵為2萬人,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為24166人,乾隆五十年(1785年)有23588人。[27]不僅整個廣西地區的重要地方均有綠營兵駐守,而且各個駐軍的營訊疆里具體明確,駐軍與駐軍的防區彼此連接,同時還設置有專門用于傳送情報的塘兵、卡兵,從而構筑了一道嚴密控御廣西全省的軍事網絡。綠營兵與以往土司土兵最大的區別在于土兵效忠土官,而綠營兵則效忠中央王朝。清代在廣西設置的綠營兵儼然成了牽制壯族土官、土兵的重要軍事力量,壯族土官也因此由以前的“手操文武軍政大權”[7]到“現時什么都沒有了”[7]。
總而言之,清代,廣西土兵數量的大幅度減少,土司內部因爭襲引發的長期斗爭和仇殺,效忠中央王朝的綠營兵的設置,使得壯族土司的軍事勢力進一步削弱,軍事影響力嚴重降低,在很大程度上使得壯族土司失去了與王朝中央相抗衡的資本,從而為清朝在廣西實施大規模的改土歸流創造了條件。
四、壯族土司地區漢文化教育的發展與忠君報國觀念的形成
清代,壯族土司統治區漢文化教育的發展與忠君報國觀念的形成,為廣西地區的大規模改土歸流奠定了良好的思想文化條件。
(一)漢文化教育的發展
廣西在古代一直被視為蠻荒之地。史稱:“廣西瑤、壯居多……而田州、泗城之屬,尤稱強悍,種類茲繁,莫可枚舉,蠻勢之眾,與滇為埒”[26]。這些有關土司地區的描述雖難免有所夸大和偏頗,但也從側面反映出古代壯族地區文化教育的落后及其與中原地區存在的較大差距。
明代以前,廣西的學校教育主要集中分布在東部地區。到了明代,得益于各級封建統治階層對文化教育的重視和社會經濟的進一步發展,廣西的文化教育事業因而得到了較大的發展,州縣學的設置已經逐步推廣到土司統治的桂西一帶。據統計,明代廣西府州縣共有學校65所,其中慶遠府5所,平樂府9所,南寧府7所,太平府4所,思恩府2所,思明土府1所。清代,廣西共設置了府、廳、州、縣學86所,其中,興復前代的69所,新辦的16所。[28]由于新辦的學校基本上集中分布在桂西、桂西北的左右江流域和紅水河流域的壯族聚居區,這就極大地推動了廣西壯族地區儒學教育的發展。在官學教育發展的同時,土司地區的社學、書院以及私塾也得到一定程度的發展。譬如社學,史稱“今社學之建,廣西郡邑,處處有之,大縣十余所,小縣一所。”⑨據史書記載,明朝廣西地區創建的社學多達232所,清代廣西地區共建社學69所,表面上看清代廣西地區的社學數量比明代少了許多,但實際上這與清代義學的興辦有關。據統計,清代廣西地區共建義學237所,其中,平樂府14所,南寧府14所,太平府12所,歸順直隸州4所,思恩府14所,鎮安府10所,田州8所,泗城府3所,慶遠府7所,遍及廣西壯族地區的所有府、州、廳。[25]
明清時期壯族地區的學校教育基本遵照朝廷規定辦理,與中原內地的儒學教育一致,以儒家思想為指導,以四書五經為教學內容,培養服務于封建王朝的人才,特別是對于邊疆地區的少數民族子民,封建統治者更加注重培養他們的忠君愛國思想觀念。從史料記載來看,廣西壯族土司地區的文化教育之所以得以發展,除了與中央王朝的重視有關外,也與土司地區自身的積極進取有關。譬如,作為明永樂至成化年間思恩府的土知府,土官岑瑛“忠君愛民”,“崇儒敬道”,為使思恩府“用夏變夷”,他請求“于其郡建學立師,以服行孔子之教”,最終思恩府“設儒學,置教授一員、訓導四員”[29],文化教育得以進一步發展。史稱,思恩“建學立師”后,不僅“民知讀書”,而且“群才輩出,咸譽髦焉,明禮讓而服其教化”[23]。此外,被貶謫到廣西的官員、“佐貳幕職”的流官以及逃難的中原百姓,對促進廣西壯族土司地區漢文化教育的發展也起到了良好的“媒介”作用,通過他們一定程度的潛移默化、浸潤熏陶乃至倡導推動,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壯族土司地區的社會風俗、文化禮儀、思想觀念以及社會落后的面貌。
(二)忠君報國思想觀念的形成
漢文化教育在廣西壯族土司地區的傳播與發展,不僅使得土司地區的知識分子數量明顯增加,而且使得土司地區越來越多的民眾“明人倫”“知教化”。一些吸收漢文化較早、受儒家思想影響較深的壯族土官,更是對封建君主及朝廷忠心耿耿。如據史載,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受朝廷征調、統率土兵開赴南海鎮壓黎民起事的西林土官岑芝,盡管在戰事中身負重傷,卻未“乞假養傷”,仍謂“土司之設,原以屏翰中邦。況吾宗幾覆,蒙圣恩浩蕩,得延一線。今日雖肝膽涂地,不足報高厚于萬有,忍以身家之念而僨是乎!爾等努力,無以我為念!”[30]土官岑芝愿為朝廷“肝膽涂地”,正是因為他深受儒家忠君報國思想的影響。由于受“明季流寇之亂”而進入邊疆的漢人及漢人“請愿委派流官管理訴訟”的影響,越來越多的土民“徹悟猛醒,反土歸流的傾向日益深刻化”[9],對多民族封建國家的向心力與認同度明顯增強,昔日“非我族民,其心必異”的情況明顯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