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絮浮沉（三章）

陳志澤

有的聲音

有的聲音擠壓成雷，轟響著，在胸膛里滾。無論如何決不沖出喉管，決不沖破天。

他總是沉靜得像一個深潭，難以望穿透明的厚度，只能傾聽漣漪。

一條江河婉蜒流轉抑或奔流向前，攜帶著裂岸的石塊，銳利著棱角出山。連回聲也那么嘹亮激昂。

他的聲音在光天化日下綻放無數花朵，在暗夜里光輝出盞盞明燈……

有的聲音微弱如絲，卻藏著骨頭、顫動著針尖。只能磕磕碰碰緩慢行走。

有的聲音很艱難地包裹，還是泄漏。

有的聲音沒有聲音，只在劃過的瞬間，在空中烙下焦灼的痕跡。

有的聲音若隱若現，令愚者茫然，令智者猛醒。

有的聲音一層層累積在幽暗的深淵，一旦噴濺，亮光閃閃讓世界睜不開眼……

更 替

幾棵樹，一塊水泥地，這里是健身的場所。

廣場舞在這里召喚健康，太極拳一絲不茍地撫育著長壽的自信，并不鋒利的長劍比劃著，驅趕進逼的衰老……

幾棵樹，一塊水泥地，哪個住戶有了喪事也到這里操辦。

訃告貼出，逝者的身影在紙上顫抖。花圈的叢林在風中瑟瑟言語。臨時爐灶的煙火舔食著太多的悲傷。

出殯的時刻到了，銅管樂的吹奏掀起洶涌的波濤，席卷著慟哭的哀榮。

漸漸遠去了，漸漸遠去了，一切都遠去了。看不見了。

幾棵樹，一塊水泥地，空空如也。連遺落的淚痕，鞭炮的余音，迷蒙的粉塵，都清掃得干干凈凈了。

明天，這里又是新一輪生命的堅守與倏然消失的更替……

情 樹

重重疊疊的卵形的葉。沒有花的一座純粹的翠綠。

飽含液汁、閃著綠光的葉——注滿感恩的聲音。

舉起在半空，抖動著，沿著根的指向源源不絕散發出柔美的情……

山嶺一樣的樹冠蔽空，為了消融火辣辣的太陽，蔭護小草。為了迷蒙星星的窺視，給戀人垂下細密的簾。為了抵擋風霜的降落，為了護衛鄉親們的集聚，為了給鳥雀們一個村莊……

在我的故鄉，榕被稱為情樹。

俗話說樹大招風，巨大的榕常常在臺風來襲時倒下。

但倒下的榕不死。它用僅有的根，更深地扎進土地，依舊把深情源源不斷貫注每一條枝椏、每一片樹葉。

榕，一個為情犧牲的長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