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再現

童樹梅

海華考上了縣城高中，一家人高興壞了。可高興勁一過就開始發愁了，因為借來借去，海華的學費總算有了，可生活費還差不少。

海華滿不在乎地說：“爸、媽，別愁了，錢多就多吃，錢少就少吃，我節省點就挺過去了。”

媽還沒開口，爸先瞪著眼嚷開了：“什么多吃少吃，屁話！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能少吃嗎？走，跟我叉魚去，萬一碰上個甲魚呢？”

在村子北邊一眼望不到頭的水蕩內，海華和爸邊走邊瞪大眼在水面上尋覓著，雪白的蘆花在秋風內搖頭晃腦的，爺兒倆身上一陣陣起寒意。可是一大圈走下來爸只叉了幾條魚，賣了不值幾個錢。海華漸漸有點喪氣了，這時爸突然停住腳，全身一下子繃緊，海華一驚。說時遲、那時快，爸出手了，右手舉起锃亮的叉奮力一揚，“呼”的一聲，鋼叉射了出去！

“哧”的一聲，鋼叉扎進遠遠的水中，爸興奮地低叫道：“是甲魚，叉住了，肯定叉住了！”

鋼叉的尾部扎著一根細細的結實的尼龍繩，另一頭扎在爸的手腕上，這時爸開始往回拽。海華緊張得嘴唇發干，慢慢的，叉頭露出了水面，上面真的扎著一只大甲魚，不過扎的是尾部，正張牙舞爪地掙扎。

海華大喜，叫道：“哇，真大！”

突然間壞事了，那甲魚奮力一掙，或許是因為扎的不牢靠的原因，竟然掙脫了，兩個血泡過后，甲魚潛了下去。只見爸縱身一躍，閃電般扎進水里，爸竟跳下蕩去捉甲魚！

海華大叫道：“爸，上來、快上來！太冷了，你腿有關節炎……”

爸好似聽見了，因為露牙笑了一笑，又好似沒聽見，深深吸口氣，頭一埋，水花過后，人不見了。水面一陣翻涌，爸露出了頭，右手正捉著那只大甲魚，爸竟捉住了它！

這只野生大甲魚賣了幾百塊錢，夠海華兩個月的生活費了。當海華在縣城高中打電話回家時，才曉得那次下水逮過甲魚后爸就病了，病了好多天，一是感冒，二是關節炎復發了。

媽說：“那個老倔種，說什么也不肯去醫院，說有那個看病的錢，不如給兒子吃飯哩。”

海華怔怔地聽著，喉頭急劇顫了幾下，沒有哭，男子漢不作興流眼淚。

時間飛快，一晃幾年過去了，海華大學畢業，找到了一份滿意的工作。這天他帶著第一個月工資高高興興地回家了，他想爸媽。

媽早就精心準備了好幾個菜，全是海華最愛吃的，可爸嘬著牙花子，搖著頭說：“不好、不好，全是一般化的菜，兒子難得回來一趟，這些菜沒意思。”

“死老頭子，嫌菜差，你倒是變個好菜給我瞧瞧啊！”

爸一拍大腿，說：“瞧不起人是不是？兒子，走，跟我進蕩，我要叉只甲魚去！”

在北蕩內，爺兒倆并肩走著，一邊說著閑話一邊在水面上尋覓著，恍惚間海華像是回到了幾年前，不，好久好久以前，那時自個還小，蹦蹦跳跳的，跟著爸在北蕩叉魚……

他正走神，爸突然舉起叉，奮力一甩，動作就像以前一樣有力，然后爸跳腳大樂：“叉住了、叉住了，是只甲魚。兒子，你太有口福了，現在野生甲魚幾乎看不到了。”然后爸開始慢慢往回拽，不一會叉頭出水了，真的是一只甲魚。

然而，相同的一幕又發生了：甲魚竟再次掙脫了！

幾乎只過去一秒，“撲通”一聲，有人再次跳下了水。這回輪到爸發愣了，因為跳下水的是海華。

此時同樣是初秋，寒冷的初秋。海華自小生長在水邊，水性一點不比爸差，加之年輕力壯，不一會當他露出頭的時候，雙手捉著那只受了重傷的甲魚。

回到家中，媽氣得直罵：“兒子，這么冷的天你竟然跳下水，你想生病嗎？你讀書讀傻了是不是？”

海華一邊換上暖和的衣服，一邊望著爸笑道：“不冷，因為幾年前的那次，爸也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