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縫一眼準

於全軍

民國時，老街上有一家李姓人家開的裁縫店，名噪一時。李師傅給人裁剪衣服有絕活兒，他裁衣服不用尺子量，而是拿眼看，左看右看，就靠心中記憶量體裁衣，分毫不差，便有了個“一眼準”的外號。

李師傅人不錯，講究與人為善，他家的廳堂上掛著老祖宗傳下來的一塊匾，上書“敦品厚德”，這也就是他們老李家的家訓了。可是老天爺不長眼哪，這么個好人，數代單傳，到了李師傅這一輩，都快四十了，只有個女兒，也沒兒子傳宗接代。老婆讓他納個妾，可他始終沒答應。

這一天，裁縫店里來了位年輕主顧，歲數不大，卻是個駝背。駝背年輕人說，想做一身衣服，問用什么布料好。李師傅拿眼一瞧，先掂量對方是窮是富，職業學識，這是為推薦布料做準備的。可瞧來瞧去，愣是沒看出來他是干什么的，不由十分奇怪。于是，李師傅就推薦了一種中檔布料。他雖然開的是裁縫店，但也常備有不少布匹。

駝背年輕人點頭同意，付了布料錢，就讓李師傅做衣服。李師傅照例用眼看尺寸，同時往紙上記。年輕人大概沒聽說過他這“一眼準”的外號，就說了：“你光用眼看就行嗎？要是做出來不合適呢？”

李師傅笑瞇瞇地說：“如果大了或小了，只要穿著不舒服，我賠你布料錢。”年輕人搖搖頭：“布料錢太少，就賭十塊銀圓吧。如果做得合適，我賠你十塊。”

李師傅聽了心里就是一咯噔，來者不善啊，他再仔細打量來人，還是沒看出端倪。不過他是藝高人膽大，說了聲：“賭就賭，我輸了給你十塊銀圓，我贏了，你把工錢給我就行。”

駝背年輕人走后，李師傅打起十二分精神，精心地縫制衣服，半個月就完成了。取衣服的約定，也是半個月，可年輕人根本就沒來。他老婆就說了：“這個駝背別是騙子吧，他這衣服都沒法兒另賣，我們去哪里再找個駝背去？”

李師傅不高興了，說：“布料錢人家可是給了，我們雖然是白忙活，他也有損失，放三個月再說。”

就在這三個月快過完的時候，隔壁的王記布店出事了。王掌柜為人心眼兒小，他嫌門口擺攤兒的小販遮擋了他的店面，就趕對方走，對方不干，兩人吵起來了。一時情急之下，他把小販的腿打斷了。小販的家人告到了官府，王掌柜就被官府關押了起來。店里的伙計們樹倒猢猻散，王掌柜的老婆死了多年，留下一個九歲男孩子，這下就沒人照料了。李師傅看著不忍，就把孩子帶到自己店里，讓老婆照顧他，有空還教他裁縫手藝。

過了一陣子，這孩子思念父親心切，哭著鬧著要探監。李師傅瞧著可憐，就買了點吃食，往小籃子里一裝，帶著孩子探監去了。

在牢房里，王掌柜見李師傅不光帶來食物看望，還對自己兒子那么好，不由又羞又愧，幾次都欲言又止。李師傅倒沒在意這些，只是囑咐他，傷人不是殺人，牢里熬幾年就能出來，到時候東山再起不遲。

探完監，李師傅就帶著孩子出牢房，路過另一間監室，忽然看見里面有個年輕犯人十分眼熟。再一細想，這不就是三個月前到裁縫店里做衣服的駝背嗎？可是，他的背不駝啊？

李師傅就上前問：“你是不是三個月前到我店里做過衣服？”

年輕犯人直搖頭，說他根本沒做過衣服，也不認識李師傅。

李師傅又問獄卒，這個犯人因何事入監。獄卒回答：“他啊，是個到處騙吃騙喝，詐人錢財的騙子，進來有三個多月了吧，不到四個月。”

李師傅回到店里，仔細回想，覺得自己的這對眼睛是一眼準，看身材尺寸不會錯，看人更不會錯，年輕犯人就是那個駝背，可他為什么不承認？再想想他犯的罪，腦子里一下子亮堂了。這家伙一定是假裝駝背，來店里裁衣服，打完那個賭后，半個月后再上門，只要把腰一直，背不駝了，那自己按駝背做的衣服，自然就不合身了。這樣，十塊銀圓就騙到手了。但他實在不走運，還沒等取衣服呢，別的事兒犯了，就被官府收監了。

想到這里，李師傅就取出那套駝背衣服，連夜改制，到天亮時，改成了年輕犯人的體型。他又拿著衣服進了牢房，說這是送給年輕犯人的新衣服。

年輕犯人將信將疑地穿上，大小正合適。這時，李師傅就說了：“衣服做錯了，可以改，人犯錯了，也可以改。只要你愿意改邪歸正，我的裁縫店隨時歡迎。”

年輕犯人坐了大牢，本來就有悔意，這話聽得感動萬分，就說了實話：他也姓李，叫李馳，自幼父母雙亡，成了孤兒，因為無人管束，才走上了坑蒙拐騙的邪路。正像李師傅的猜測，他是受雇于人，到李師傅的裁縫店里搗亂的。駝背是他故意裝的，倒不是為賺那十塊銀圓，而是想敗壞李師傅的名聲。至于是受何人所雇，他絕對不能說，不得出賣雇主，這是他的原則。

李師傅也不再追問，回到了自己的裁縫店，繼續做生意。就這樣過了兩年，一天早上，他開門營業，就看見門外跪著一個人，正是那個年輕犯人李馳。李馳講，今天是他出獄的日子，覺得不能再過以前的混賬日子了，想做個好人，想請李師傅收留，學裁縫手藝。

李師傅把他扶起來，說了聲：“浪子回頭金不換，你就從學徒做起吧。”從此。李馳就在裁縫店里干活兒了。李師傅沒兒子，只有個女兒，他見李馳改邪歸正后，能力很突出，不久就學到了自己“一眼準”的本事，就把女兒嫁給了他。一個女婿半個兒嘛，不用說，這李家裁縫店以后就是他的了，反正都姓李。

再過三年，王掌柜也刑滿釋放了。他找到裁縫店，一看自己兒子都長成半大小伙子了，還學了一身裁剪的本事，對著李師傅他是老淚縱橫。這時候，他說出了一個真相──李馳到李家裁縫店搗亂，就是他雇請的。因為李師傅的裁縫店也賣布匹，同行是冤家嘛，他心眼兒又小，見不得人家的那份紅火勁兒。沒想到李師傅寬厚待人，他是羞愧萬分。于是，他索性就讓兒子拜李師傅為義父了。

李師傅本來膝下無子，眼看后繼無人，就因為恪守家訓，心地善良，才得了一個半子一個義子。而他的裁縫店，更是在老街上紅火了好多年。

選自《民間傳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