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像油菜花一樣浩浩蕩蕩

黃蓉 王小坡

沒有人清楚那么小的花朵是怎樣開出聲勢來的，它們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普通，只是鼓足了勁兒地長，拼了命地讓入看出區(qū)別來，—步步，像每個不甘普通的人—般……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用油菜花入畫。

拇指大小的花朵，花蕊淺綠，花色明亮，熱烈地開了一大片。讓人看了無端歡喜起來。畫紙的右下角有小小的簽名，是藝術(shù)班的清禾。

那時候的我，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念頭和很多無可奈何的妥協(xié)，成績不好不壞，其貌不揚(yáng)，是三秒鐘便可以消失在人群中的普通高中生。如果非要做出比喻的話，大概就是像油菜花吧，是永遠(yuǎn)無法被單獨(dú)辨別出來的存在。這樣的認(rèn)知讓我連做夢都會沮喪：像我這樣的人。一輩子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作為吧。

“只是，為什么還會有人專門畫這種花呢？”這樣的念頭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學(xué)校的畫展兩周更新一次，每次清禾畫的都是油菜花。含苞的，半開的，盛放的，她筆下的油菜花雖然姿態(tài)各異，但連空氣似乎都能染上那種甜膩的金黃色……能畫出這樣感覺的人，一定是那種閃閃發(fā)亮的家伙吧？或許，他們連呼吸都比別人優(yōu)越。

嗯。當(dāng)時的我的確是怪著這樣一種嫉妒的心理去他們班偷看的。可是清禾卻是出乎意料的普通：戴著大大的黑框眼鏡，一頭亂糟糟的短發(fā)，鼻子上還有點(diǎn)兒小雀斑，連成績也是一般般，只有笑起來的時候像只軟綿綿的兔子……如果不是旁邊有人喊她的名字的話，我絕對會以為自己找錯了人，因為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像是能夠創(chuàng)作出那些畫的人。

于是一切恢復(fù)正常，我依然每天按時上下課，寫很多的作業(yè)，看很多的書，并在其他人提起未來時悄悄躲開：有什么可好奇的呢？平凡的最大罪過，便是抹殺了未來的無數(shù)可能性——畢竟。我是連自己想考上的大學(xué)都羞于提起的人。

想起書上說的“二八理論”，這樣的理論簡直讓人心底酸澀，好像一瞬間，所有被打上普通標(biāo)簽的我們都變得面容模糊，連被辨識的資格都失去，哪怕我們是如此的不甘心。

不甘心！在每次公布成績的時候，在被老師直接忽略的時候，在同班三年的同學(xué)喊不出自己名字的時候，那種不甘心是從時間縫隙里鉆出的巨蟒，讓人連呼吸都困難起來：為什么要有高考呢？為什么偏偏自己如此普通呢？

所以清禾畫的油菜花才會一次又一次地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鋪天蓋地的明黃色，濃郁得像是一片黃金海，每一朵都普通得難以辨識，可每一朵都在大聲叫囂著自己的存在……在那些無法成眠的深夜，我都是想著那片油菜花入睡的。

“你為什么喜歡畫油菜花呢？”涂抹了很久才把這樣的紙條偷偷貼到清禾畫的旁邊，內(nèi)心的疑惑已經(jīng)膨脹到無法忍受的程度。為什么呢？明明是和我一樣的家伙，明明是連同學(xué)都會很難喊出名字的家伙。明明是會被人說成安靜和不善交往、一個學(xué)期也不會被老師找去談心的家伙，這樣的人為什么會畫出那樣喧囂的油菜花呢？我們可是對自己都灰心喪氣了啊！

幾天后，我貼上去的紙條有了答復(fù)：“因為我覺得，它們開起來充滿了力量感，像是獲得了新生。”

突然間，好像有鴿子從頭頂飛過。

等到四月中旬，金燦燦的油菜花全變成了綠油油的角果時，藝術(shù)生離校。

彼時，滿學(xué)校都是“剪刀手”，那些即將畢業(yè)的孩子抱在一起喊“茄子”，眼神里是滿滿的志在必得。我趴在走廊欄桿上偷看清禾，看她把剛剛及肩的頭發(fā)扎起來，看她抱著箱子從畫室里出來，看她低著頭一步步往樓梯口走。忽然很想叫住她，而我也的確那么做了。

“清禾，要加油啊！”幾乎是脫口而出。

其實想表達(dá)的遠(yuǎn)不只這些，還有“我很喜歡你的畫”“我覺得我們是同類”，以及那句“我覺得你一定可以”。太多的話堵在嗓子眼，能夠說出來的不過是一句“加油”而已，可我沒有想到的是，清禾會放下箱子跑過來給我一個擁抱。她說了“謝謝”，以及“加油”。

藝術(shù)生離開后。學(xué)校的畫欄不再更新。可我還是習(xí)慣在展板前看清禾的畫，看到眼睛酸痛，才抱著書一步步離開，內(nèi)心是滿滿的溫暖和愉悅：有一天，一定會有那么一天，我們都能成長為自己喜歡的樣子吧，而在那之前，我們要做的，不過是全力以赴而已。

之后，我努力的程度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每天只睡6個小時，其他時間全都用來學(xué)習(xí)，我做了4大本改錯集，寫了一紙箱的英語報，背了20篇古文……每天疲倦到連夢也不做，內(nèi)心卻再無絲毫迷茫——如果僅憑努力就能獲得成功的話，又有什么是不值得的呢？

是普通如同沙粒的存在，是平庸如雜草的家伙，可是，哪怕是這樣的我們，也是拼命想要做到些什么的，想要像油菜花一樣浩浩蕩蕩。哪怕平凡，我們也渴求不一樣的平凡。我想要的，不過是這樣的青春而已。

四

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清禾是否發(fā)現(xiàn)我就是那個貼紙條的人，但這又好像不那么重要了。我們已從那段倉促的青春里打馬而過，一點(diǎn)點(diǎn)接近自己理想中的樣子，一步步成長為更好的自己。那些自以為是的悲傷和孤獨(dú)，是回憶里的云朵，風(fēng)一吹，便散了。

我每年還是會去看油菜花，它們開得熱烈明艷，讓人不由自主地連呼吸都屏住，生怕一個不小心自己就從內(nèi)到外變得金燦燦的。就像是清禾的畫。

沒有人清楚那么小的花朵是怎樣開出聲勢來的。它們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普通，只是鼓足了勁兒地長，拼了命地讓人看出區(qū)別來，一步步，像每個不甘普通的人一般，像每個期冀著未來的家伙一般一哪怕普通，也絕不肯活得平庸。

你看，清禾從一開始便知道了這一點(diǎn)。

其實現(xiàn)在的我，還是普通到三秒就能消失于人群的程度，像每個青春期女生一樣因為長胖發(fā)愁，也像每個學(xué)生一樣趕作業(yè)。我所祈求的叱咤風(fēng)云、呼風(fēng)喚雨，通通沒有實現(xiàn)。這么說來，我會不會沮喪到哭鼻子呢？

如今總算明白：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超級英雄，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被幸運(yùn)女神選中，更多的情況是，我們一邊念著琴棋書畫詩酒花，一邊操心著柴米油鹽醬醋茶，普普通通地生活，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日，就像我們看到的那些大人一樣。

這樣也沒有什么不好，所以大人們才喜歡說“平安是福”。

普通的我們就這樣生活在普通的星球，看著普通的風(fēng)景，有著普通的喜怒哀樂。因為無法預(yù)知未來的自己會抵達(dá)哪里，所以才會在眼下這一刻拼命地努力。

你看，花又開好了。（指導(dǎo)老師：謝志華）

編輯/譚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