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浩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關于蘇區的研究不斷發展,取得了豐碩成果。新世紀以來,隨著蘇區振興國家戰略的出臺以及青年研究者的加入,蘇區研究更加注重其內在的本身發展,主要圍繞蘇區政權建設以及基層政權的研究展開。本文簡要追溯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央蘇區“鄉蘇”政權研究,并以此為基礎,對新世紀“鄉蘇”政權研究進行分析和展望。
蘇區時期,是我黨治國理政的嘗試和預演期。在艱難的戰爭環境下,蘇區面臨艱巨的社會治理任務。在黨和蘇維埃政府的主導下,蘇區迅速開展了“蘇維埃”樣式的偉大實踐。1931年11月通過《地方蘇維埃政府的暫行組織條例》,將地方蘇維埃的行政架構,統一規范為省、縣、區、鄉四級,鄉蘇維埃是由全鄉的選民根據《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的規定而選舉出來的全鄉政權機關,為蘇維埃政權的基本組織[1]p84-85。“鄉蘇”,處于蘇維埃架構最末端,是蘇維埃最接近群眾的一級,也是直接領導群眾執行蘇維埃各種革命任務的機關。“鄉蘇”的政權運作以及形成的“蘇維埃模式”既有成功的經驗,也有失敗的教訓,它的許多做法對當代中國基層政府有一定的啟發和參考價值,又因其存在著“歷史遺傳性”和“路徑依賴性”歷史特質,因而對“鄉蘇”政權相關領域展開研究既有史學價值也有現實意義。
此前,學界對中央蘇區相關領域的研究已頗有建樹。通過對《歷史研究》《近代史研究》《史林》《史學月刊》等歷史學類頂級刊物進行數據分析發現,在新世紀之前相關的研究成果中,《歷史研究》刊有2篇,《近代史研究》刊有5篇,《史林》刊有1篇,《史學月刊》刊有9篇,但大多是蘇區宏觀研究,少有對蘇區基層政權問題研究。1981年韓榮璋、肖裕聲、杜魏華的《中央蘇區第四次反“圍剿”戰爭始末》是《歷史研究》中第一篇關于蘇區的研究成果,對中央蘇區第四次反“圍剿”戰爭進行了深入解讀,并補充了新的史料。有關蘇區政權建設方面的研究始于20世紀90年代,期間有蔣伯英、郭若平的《中央蘇區政權建設史》以及由中共江西省委黨史研究室編撰的《中央蘇區政權建設研究》,二者都對蘇區政權建設的歷史脈絡進行了詳細梳理,對“鄉蘇”基層政權的建設也有所涉獵。遺憾的是,學界對基層政權建設的研究都較為粗略,并未作深度剖析。
如果說21世紀之前對蘇區政權,特別是“鄉蘇”政權的研究呈現的是“大寫意”的特點,而進入21世紀之后,廣大學者則向“工筆畫”的方向邁進。對蘇區政權的研究既有宏觀的解讀,也有微觀的分析;既有對政權運作的梳理,也有運用多元視角、綜合方法進行的研究。各類研究成果如同雨后春筍一般,呈現可喜態勢。以《歷史研究》《近代史研究》《史林》《史學月刊》四種歷史學期刊為例,21世紀以來有關蘇區研究的成果,《歷史研究》中有1篇①,《近代史研究》中有8篇②,《史林》中有3篇③,《史學月刊》中有4篇④。隨著科研成果的不斷豐富,關于蘇區的研究進入了一個全新階段。2015年,《蘇區研究》雜志設立,用以刊登蘇區研究領域的各類成果。一些高校也相繼成立了相關研究中心,例如江西師范大學的蘇區振興研究院、贛南師范大學的中央蘇區研究中心、龍巖學院的中央蘇區研究院,成為蘇區歷史研究新的平臺。2018年2月4日,國務院公布了2018年中央一號文件,即《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并相繼印發了《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要求各地區各部門結合實際認真貫徹落實。在國家政策和青年學者的帶動下,眾多歷史研究者開始將視角向基層轉變,關于蘇區的研究進入了新時代發展階段。
目前,國外關于蘇區政權,特別是“鄉蘇”政權的研究成果主要是根據外國記者回憶所著。代表著作有羅斯·特里爾的《毛澤東傳》、布蘭特利·沃馬克的《毛澤東政治思想的基礎》、竹內實的《毛澤東集》等。這些著作以研究毛澤東為主線,結合中央蘇區所處歷史環境而著。而布蘭特利·沃馬克的《毛澤東政治思想的基礎》,以毛澤東政治思想發展為主線,將基層政權置于蘇區整體的政權框架之中,論述了當時的蘇區政府是如何治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國內的研究成果,單獨分析“鄉蘇”政權的論著較少。對現有研究成果進行分析,大致可分為以下四個方面:
1.宏觀解讀。宏觀來看,史學界絕大多數對于“鄉蘇”的研究是置于基層政權框架下的,而基層政權又包括縣級蘇維埃、市級蘇維埃以及“鄉蘇”。例如:王旭寬所著《中央蘇區蘇維埃政府研究》一書,對于蘇維埃政府的架構及特點做了詳細論述;單孝虹的《毛澤東在中央蘇區時期對基層協商民主的探索》一文,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開創性地對蘇區基層民主政權的協商民主進行了早期探索。此外,還有一些學者的著作,例如李霞的《試論中央蘇區基層政權建設的基本經驗》、李正華的《毛澤東與中央蘇區基層政權建設》、余文霞的《論中央蘇區基層政權建設的經驗及對當今基層社會管理的啟示》,這些研究都從基層政權建設的角度,強調蘇區基層政權建設對當前我國基層政權發展的重要意義,而未將“鄉蘇”置于基層政權的整體框架之中做專題性研究。
2.微觀分析。微觀來看,史學界對蘇區政權研究具體落到中央蘇區政權的根基即“鄉蘇”上。但其專門的研究成果卻比較少。最具權威性的當屬毛澤東同志所作的基層調查,例如在蘇區時期所著《長岡鄉調查》《才溪鄉調查》,以個案為例,對長岡鄉和才溪鄉的“鄉蘇”進行調查,并且寫出了長達1萬余字的調查報告,這對中央蘇區“鄉蘇”政權發展有著綱領性指導意義。此后的成果更多的是圍繞這兩項調查報告的研究。楊尚奎的《回顧和學習毛澤東同志的〈長岡鄉調查〉》,較為系統地分析了長岡鄉蘇維埃政權的組織運行模式及其優點。石仲泉的《才溪鄉調查與毛澤東的群眾路線觀——紀念毛澤東才溪鄉調查80周年》,徐浩然的《基層政權建設的歷史經驗——1933年毛澤東〈才溪鄉調查〉的思想蘊含》,蔣伯英的《毛澤東才溪鄉調查述論》,以及鐘健英等人的文章,都是從民主民生以及群眾觀的角度探究“鄉蘇”基層政權。潘國紅的《毛澤東“兩鄉調查”對鄉鎮人大工作和建設的現實啟示》,從歷史觀照現實,總結基層蘇維埃民主建設和政權建設經驗,對于當前破解鄉鎮人大工作難題,提高履職質量和水平,推動鄉鎮人大制度功能的正常發揮和優越性的充分顯現,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之后的成果更加注重對“鄉蘇”社會結構的研究和新史料的發掘。例如何友良所著《權能分擔與社會整合——國家與社會關系視野下的蘇區社團》,論證了蘇區社團組織是國家權力深入鄉村的一種途徑,蘇區社團與鄉村政權的創置和實踐,開創了中共重新整合與治理鄉村社會的新模式。又如張侃、李小平的《1929—1930年閩西鄉村蘇維埃政權的執政實踐——以“芷溪蘇維埃政府公文底稿”為中心的分析》,在搜集整理新史料的基礎上,對某一地區遺存的“鄉蘇”公文進行解讀,論證了“鄉蘇”是一個政府與民眾緊密結合的組織形式,對“鄉蘇”的實踐經驗進行分析研究。從微觀分析的整體來看,其研究局限性較大,更多的是針對“鄉蘇”內組織結構的分析,對于史料的挖掘和多角度的細化分析仍有提高空間。
3.多元視角。歷史學科發展至今,已呈現出了豐富、多元化特點,逐漸融合社會學、政治學等學科方法對歷史問題進行綜合分析、判斷,學科之間的融合使歷史研究更具創新性,易于產生新的觀點和思路。在這種背景下,史學界對“鄉蘇”政權的研究也出現了多元視角的分析。一些學者從社會治理的視角對蘇區問題進行研究解讀。王耀鴻的《中央蘇區社會治理研究》,從社會結構、社會關系和社會組織等方面對蘇區的治理進行解讀和剖析,最后得出蘇區社會治理的幾個特點,即革命性、階級性、曲折性、開拓性和嵌入性。龔子方、張玉龍的《社會治理視域下蘇區時期社團組織功能的發揮》一文,強調蘇區社團的治理功能對蘇區社會的作用發揮。韓偉、鄒賓燕的《黨的媒體在蘇區社會治理中的作用探析》,重點分析了黨的傳媒對社會治理所發揮的作用和其帶來的社會影響,闡述了中國共產黨不止運用報刊媒體宣傳革命理論、發布政策法令,更傳播現代文明與科學知識,啟發民眾改造舊的社會、改變陋俗舊習,發揮著社會建設及治理的積極作用,推動了蘇區社會進步。許應祥的《贛南原中央蘇區縣級政府社會治理能力提升研究——以瑞金市為例》,將研究視角深入到蘇區縣域的社會治理功能上,從政府職能轉變,多種治理主體共同參與社會治理的多元化治理模式出發,提出了培育社會組織承接政府職能是提升贛南原中央蘇區縣級政府社會治理能力的有效途徑,其研究的內容更加具體。此外,張玉龍、何友良的《中央蘇區政權形態與蘇區社會變遷》,從社會變遷的視角探討中央蘇區的經濟建設與發展、社會改造與社會重建、精神文明建設與民眾物質生活等問題。魯瓊的《中國共產黨對中央蘇區社會問題的治理及其歷史經驗研究》,從中央蘇區社會問題治理入手來總結歷史經驗。可見,社會治理的視角也是分析蘇區政權又一新的方式。
4.政權運作。蘇區政權運作是區別于政權建設的又一概念。前面提及的文章和專著大多從政權建設的角度進行分析。政權建設的主體是國家,對蘇區政權建設而言,是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領導下構建其制度框架。而政權運作的主體是人民群眾,戰時的蘇區依靠群眾力量使國家的整體框架得以有效運作,而“鄉蘇”作為整體架構的最末端,將自己的執政根須深深扎入紅色土壤中,有著承上啟下的關鍵作用。對“鄉蘇”政權運作進行研究,對當今社會基層政權如何動員民眾進行有效的政府運作不無參考價值。近年來,有關蘇區政權運作的研究成果相對較少,比較集中的政權運作研究大都以當代社會為視角。較有代表性的有馬艷娟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基層政權建設的理論與實踐探索》以及何志明、李萬斌的《川陜蘇區史研究三題》。前者從政權建設的角度出發,對基層政權進行了制度化分析,對其政權運作也稍有提及;后者則在空間上轉移至川陜蘇區,對川陜蘇區的基層建設與運行也進行了理論研究和討論。臺灣大學王天駿的《中共在中央蘇區的國家建構經驗(1927—1934)》則區別于大陸學者的分析,給我們帶來了新的理論角度,在文中第二章對群眾組織的運作進行了分析和解讀。而方旭紅的《南京國民政府縣級政權的運作機制:1927—1937》則以國民黨的視角對縣級政權的運作進行分析,最后得出國民黨的縣級行政運作是“象征意義大于現實意義”的結論。
從“鄉蘇”政權運作的角度來看,其研究成果比較薄弱和單一,對“鄉蘇”政權的運作少有提及,但以當代鄉鎮為角度分析政權運作的研究成果是比較豐碩的。我國早期的鄉村基層運作所形成的特征和模式是有其“歷史遺傳性”和“路徑依賴性”特質的,對當代中國農村的基層政權運作是產生一定影響的,故而對當代社會鄉鎮政權運作進行解讀,是可以從中找到歷史遺傳“基因”的。例如,一批學者對當今鄉鎮運作的模式特征進行了總結。申恒盛的《“分配型政權”:惠農政策背景下基層政權的運作特點》從政策角度出發,說明其延續了傳統社會的行為模式,分析得出“分配型政權”的鄉村政權特質;付偉、焦長權的《“協調型”政權:項目制運作下的鄉鎮政府》一文以稅費改革之后為基調,說明鄉村政府的模式轉變;趙曉峰、張紅的《從“嵌入式控制”到“脫嵌化治理”——邁向“服務型政府”的鄉鎮政權運作邏輯》,以取消農業稅費為出發點,探究鄉村政府的職能轉變;歐陽靜的《運作于壓力型科層制與鄉土社會之間的鄉鎮政權——以桔鎮為研究對象》,聚焦某一鄉鎮,對鄉鎮的科層化和壓力型體制展開分析。從幾位學者的學術成果來看,確實有與“鄉蘇”政權運作類似的話題和形成機制,而對“鄉蘇”政權的運作展開研究,分析其“歷史遺傳性”的動力,以及對當代鄉鎮行政運作的研究都有著十分重要的歷史意義和現實啟示。
在前輩有關“鄉蘇”政權研究的基礎上,21世紀以來注入了新的活力。強有力的根基和快速的成長使得學術界對于蘇區政權運作的研究頗豐,成果顯著。但是,綜合眾多研究成果來看,仍存在如下問題。第一,有關“鄉蘇”政權的相關問題缺乏專題性研究,以往研究大多是把“鄉蘇”置于中央蘇區整體的政權體系之中討論其機構設置和體制建設,并未進行專題性的深入解讀。第二,在現階段“鄉蘇”研究的成果中,沒有注意到政權運行機制和運作特點的總結與歸納,而突出其運作機制和運行特點,更易于研究者歸納總結“鄉蘇”政權的經驗教訓以及現實啟示。第三,現有“鄉蘇”研究的成果大多以歷史學的單一方法進行概念性解讀和認知,雖有一部分學者從社會問題和國家治理的層面進行分析,但研究成果依舊偏少,缺乏切入視角的創新性。
新世紀、新挑戰,對于“鄉蘇”政權的研究也要有新的視角和研究成果,以滿足時代發展和人民福祉要求。筆者認為,今后這一領域可以從“鄉蘇”政權本體出發,由多元化視角切入,對“鄉蘇”政權運作進行深入挖掘。從現有的檔案材料和文獻資料出發,加大對原始材料的搜集力度,通過田野調查等方式發現新資源,尋求新路徑,從某些區域的現實問題著手,從蘇區乃至國家整體利益的角度出發,總結基層政權運作、治理模式和歷史經驗教訓,深刻認識“鄉蘇”政權運作的機制及其優缺點,深入分析其“歷史遺傳性”和“路徑依賴性”的歷史特質。新時代,歷史研究領域力求在研究視角和研究內容方面能夠有所突破,希望對鄉村文化的復興與繁榮作出應有的貢獻。
注釋:
①黃道炫的《中央蘇區第五次反“圍剿”軍事策略考察——以廣昌戰役為中心》。
②分別是張永的《紅軍與中央蘇區創建初期土匪問題研究》和《鄂豫皖蘇區肅反問題新探》,王才有的《50年來的江西蘇區史研究》,黃道炫的《張力與限界:中央蘇區的革命(1933—1934)》,何友良的《蘇區制度、社會和民眾研究》和《權能分擔與社會整合——國家與社會關系視野下的蘇區社團》,游海華的《蘇區革命后贛閩邊區地方公產處置研究》,謝維的《回到革命史的實踐現場——讀黃道炫〈張力與限界:中央蘇區的革命(1933—1934)〉》。
③分別是謝維的《成敗之道何處尋——讀黃道炫〈中央蘇區的革命〉》,蔣淵的《中共湘鄂西蘇區的水災與革命策略》,任偉的《蘇區時期紅軍與地方關系探微》。
④分別是黃道炫的《蘇區時期的“赤白對立”——階級革命中的非階級現象》,黃正林的《1935年陜甘邊蘇區和紅26軍肅反問題考論》,路子靖的《1930年代中央蘇區反革命罪的審判——以〈紅色中華〉的案件為中心》,蔣建農、蔣沫沫的《蘇區肅反擴大化幾個問題的探討》。
參考文獻:
[1]中共江西省委黨史研究室.中央革命根據地歷史資料文庫·政權系統(6)[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3.
[基金項目]江西省教育廳研究生創新基金資助項目(編號:YC2018-S139)。
[作者簡介]孫 浩(1993—),男,江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共黨史。
責任編輯 / 彭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