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里門外

楊帆

時間是古板又狡黠的，不會因為夏日午后窗外操場上忽明忽暗的喧囂縮短，也不會因為學子們踏進高考考場前難以捕捉的擁抱和笑顏拉長。

又到了6月7號8號，我坐在大學學府的教室里，靈魂從這年夏天穿越到那年夏天。

一場新雨過后，滿樹的槐花把空氣釀制成了蜜。知識的女神解去了拴在少年心靈上的枷鎖，她自己也脫下了那修修補補斑駁破舊的匠人外衣。那外衣褪去了鮮艷的色彩，隱約散發著雄渾浩博的哲學氣息。

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少年在時光的洗禮下蛻變成了青年。到遠方去，赤腳徜徉在沙灘上，足邊踏浪，耳后聽風。廣袤的海洋上，一艘巨大的客船帶著充滿好奇心的游人駛向遠方，看著客船上白色的小房子消失在藍色的天際線上，我想起了那道窄門里的日子。

高考是充滿魅惑的、有生命力的活物。那是一副盾牌，擋住了所有少年人的焦慮和脆弱，寄托著“會變好”的堅定情懷。丟失了腳印怎么辦？沒關系，高考完就在新的地方留下新的腳印；時光凌亂生活被擠壓了怎么辦？沒關系，高考完就裝修生活打理時光；懷疑自我存在的價值怎么辦？沒關系，高考完就展翅高飛，在一次次摔打中歷練給予愛和感受愛的能力從而去尋找自我存在的價值。

努力是最容易的事情，吃苦也是最容易的事情。不容易的是在喜歡的事物面前保持一顆平常心。比起遺憾、失去、求不得，這些情感的百爪撓心，認清膜拜的事物并選擇放棄也未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幸福。

那時候教室的墻上掛著全班所有同學的名字和目標大學，清一色的清華北大，座位一排一排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簡直沒有任何讓人轉身的空間。從鼻子反復呼進呼出的渾濁氣體也逐漸貧瘠。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當時互相攀附支持、交換著彼此全部的執著與愿景的男孩女孩一轉眼就告別了長亭結拜之地，明月猶在，無處可尋“夜郎西”。

還是想起她來。如今她在我腦海中的樣子只剩下一張張卡頓的幻燈片，緩慢而生硬地播放著。我記得最后一次見到她是在高考考場前的合歡樹下。她那聲尾音揚起的“加油”和那張俏皮、逞強的笑臉莫名其妙地讓人安定了下來。

高考是一個節點，從此之后，教學樓外柳葉間肥胖的金蟬昂首挺胸無法停歇的聒噪、夜自習的燈火在窗外操場上不懷好意的蔓延，燥熱空氣里的風扇跌跌撞撞的奔跑和后桌傳來的紙筆摩擦的沙沙聲都已成為過去。取而代之的是如織游人、東湖旁斑駁的棧橋上蕩漾起的薄霧、玻璃窗外寧靜的樹蔭和擺放著一把手風琴的長椅。

我的高考，如流星劃過無邊無際的黑夜，它到我的世界中來了，來了又走了。它走了后，它的光芒照亮了我生活的每一個細節。

所有的相遇都指向別離，如今，我把它當作貝殼扔進了時光的海洋。乘著浪花，她一路高歌，開始了一段新的浪漫之旅。

一位科幻作家曾說過：“家園已在身后，世界盡在眼前。”

愛是希望的偏旁，希望是愛的天窗，腳下的土地，頭頂的藍天，那蕩漾著笑意的臉龐，都給人力量。輸給風不怕，輸給雨不怕，時時刻刻保持一刻安詳的心，你會成為那個堅持到最后的笑得最好的人。

時間在唱歌。有一道門就輕輕推開，門里門外，都是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