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男生女生

章月珍

（二）青蛙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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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楊媚眼里，楊小光是可恨又可憐的。

可恨的是，他的惡作劇常把她嚇得半死。就像上次，同學們都出去玩了，只有楊媚坐在教室里專心致志地做一道數學題。不一會兒，楊小光拿著一條剛捉來的菜青蟲，笑嘻嘻地從外面跑進來，看到楊媚正咬著筆桿冥思苦想，便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躡手躡腳地走到她身后，偷偷把菜青蟲放入她的帽兜，然后，捂著嘴偷笑著，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一門心思在解題的楊媚一點兒都沒注意到他來過。

快要上課了，同學們陸陸續續走進教室。楊小光經過楊媚身邊時，故意夸張地對她喊道：“呀，班長大人，你帽兜里好像有東西哦！”

楊媚趕緊放下鋼筆，伸手去摸帽兜，摸來摸去，忽然摸到一個軟綿綿、涼冰冰的小東西。她覺得很奇怪，便輕輕捏住，拿到眼前，定睛一看，是一條綠色的菜青蟲，當即嚇得魂飛魄散，大喊大叫，狠命甩手。她最怕這樣的小動物，楊菲菲和孫俠還有楊小光都知道。

同學們不知發生了什么，都驚訝地站起來，看著面如土色的她。楊菲菲疾步走到她身邊，關心地問怎么了。楊媚渾身發抖，指著那條被甩掉的菜青蟲，說不出話來。

楊小光看著這一切，覺得特刺激。他若無其事地撿起地上的菜青蟲，故意遞到楊媚面前，不停地晃著，笑嘻嘻地說：“班長大人，你真是膽小如鼠啊！這有什么好怕的？你們女生就是嬌氣！”楊媚嚇得趕緊閉上眼睛，拿起語文書把整張臉遮住，嘴里不停地喊：“趕緊拿開！趕緊拿開！”

楊菲菲見楊小光如此肆無忌憚地欺負楊媚，實在看不過去，她沖過去，伸手奪過楊小光手里的菜青蟲，迅速走到教室窗口，狠狠地把它扔了出去，然后立即轉身走到楊小光面前，猛地推了他一把。楊小光沒防備，踉蹌著，喊道：“你干嗎推我？我又沒惹你！”

楊菲菲厲聲說道：“楊小光，我警告你，不許你欺負楊媚！你明知道她最怕這個，還故意嚇唬她，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卑鄙小人！你這樣不安好心，小心我揍死你！”

楊小光看著氣勢洶洶的楊菲菲，自知理虧，低聲嘟囔了一句“你簡直就是傳說中的‘河東獅”，便紅著臉， 悻悻地回到座位上去了。

中午去學校食堂吃飯時，才慢了一會兒，楊媚就發現自己的飯勺不見了。她東張西望，問誰拿了她的勺子。大家忙著吃飯，都搖頭。她沒辦法，只好去問食堂阿姨有沒有多余的干凈的勺子。阿姨告訴她，今天備用的勺子全被人拿走了。她無可奈何，沮喪地回到座位上。坐在她旁邊的楊小光津津有味地啃著雞腿，嘿嘿地朝她笑，幸災樂禍地說：“沒勺子沒什么的嘛，你可以用手抓啊，那樣吃得更帶勁！手抓飯就那樣吃的嘛！”

楊媚氣不打一處來，目不轉睛地瞪著他，從楊小光的笑容里發現了端倪。“老實交代，是不是你把我的勺子藏起來了？”

“哪有啊，班長大人，你可要明鑒啊！不能冤枉良民啊！”楊小光舉起兩只油膩膩的手，喊冤道。

“我……我剛才看見楊小光鬼鬼祟祟地拿著什么東西丟進了那邊的臟勺子桶里。那一定是楊媚的勺子，對不對？”有同學恍然大悟。

楊媚餓得肚子咕咕叫，又想起早上楊小光拿菜青蟲嚇自己的事，氣得跳了起來，捏緊小拳頭，喘著粗氣，走近他，瞪著他，兩眼發著憤怒的光。

楊小光可不怕楊媚，因為，楊媚從來不會動粗。他假裝慌張地站起來，還假裝嚇得倒退了一步，又假裝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想干嗎？”

“我想揍你！”楊媚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可是班長、三好學生、公認的淑女，怎么可以像那個‘河東獅一樣粗魯啊？”楊小光裝模作樣地說道。他說的“河東獅”就是楊菲菲。

正好這時，楊菲菲拿著筷子，氣喘吁吁地趕到了。原來，她去老師那里幫楊媚拿了一雙筷子。聽到楊小光提到她，楊菲菲便把筷子遞給楊媚：“你趕緊吃飯，讓我來收拾他！”

“你想干嗎？楊菲菲，我可沒惹你！再說了，你、我、她都是楊家人，怎么可以動粗啊？不可！不可！”楊小光搖著一根手指頭，搖頭晃腦地說道。

“你是我們楊家的敗類，我要替我們楊家清理門戶！”楊菲菲揮起小拳頭。

“楊門女將手下留情，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楊小光邊討饒邊灰溜溜地逃跑了。

楊小光雖然可恨，但又是可憐的。楊小光的媽媽在商場上班，對他很溫柔很體貼，但楊小光的爸爸卻不同，脾氣特別暴躁，對兒子要求非常嚴格。因為學習上的事，楊小光三天兩頭地被他爸爸打罵。

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楊小光的成績在班里是名列前茅的，和楊媚不相上下。可是，不知怎么的，從三年級開始，楊小光的成績就很不穩定。楊小光的爸爸心急如焚，不許楊小光隨意出去玩耍，對他嚴加看管，一旦發現他沒按時完成作業，就會暴跳如雷，罵罵咧咧。楊小光有時會頂嘴，他爸爸就會怒發沖冠，一沖動就扇他幾巴掌，好幾次，楊小光都被打得流出鼻血。

最嚴重的一次是楊小光剛上三年級時。有一天晚上，七點左右，楊媚的媽媽忽然聽到樓下有人大喊大叫，哭哭啼啼。她很納悶，趕緊打開房門，探出頭去，驚奇地看到楊小光竟然光著腳丫子，穿著單薄的內衣內褲，淚流滿面地跑進樓梯口。當看到楊媚的媽媽時，他拼命地喊道：“阿姨，快救我！”

“怎么了？這么冷的天，你穿那么少，要感冒的。快，趕緊上來！”楊媚的媽媽雖然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但大冷的天見到楊小光穿這么少的衣服，就擔心他感冒，招呼他上樓。

楊媚的媽媽和楊小光的媽媽是多年的好閨蜜。楊小光的媽媽隔天就要上夜班，無法照顧和保護好楊小光，她就對楊小光說：“如果你爸爸對你太過分，你就向楊媚的媽媽求救！”那天，楊小光的數學才考了86分。楊小光的爸爸看了試卷，發現好多題目不是楊小光不會做，而是因為太粗心才做錯，當場被氣得漲紅了臉，不斷用手指戳楊小光的后腦勺。楊小光被戳疼了，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故意做錯的。”楊小光的爸爸正在氣頭上，聽了這話，更是怒不可遏，氣呼呼地扒掉楊小光的外套，脫掉他的褲子和襪子，然后轉身去拿衣架，準備打楊小光。楊小光嚇壞了，趕緊奪門而逃，一直跑到了樓下。當一陣陣寒風吹來時，他身子一激靈，瑟瑟發抖，茫然地看著四周，不知該往哪里逃。忽然，他想起媽媽平時曾經叮囑過他，萬一遇到什么為難的事，可以向楊媚的媽媽求救。想到這里，楊小光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即在寒風中死命往楊媚家跑。

楊小光剛跑到楊媚家門口，他爸爸也拿著衣架子氣勢洶洶地追到了。楊媚的媽媽趕緊摟住楊小光，護著他，對兇神惡煞的楊小光的爸爸呵斥道：“你干嗎？你瘋了？他才10歲，你就這么打他？他犯了什么大錯，你要這樣對他？”

“這臭小子！一天到晚只知道玩，不好好讀書，做題粗心大意，考試考得一塌糊涂！我說他幾句，他竟然還敢頂嘴，真是反了！我揍他，是讓他長長記性！”楊小光的爸爸拿著衣架子，怒氣沖沖地說。

楊媚的媽媽不理會楊小光的爸爸，護著凍得瑟瑟發抖的楊小光，把他帶到臥室，拿出一條小毛毯，包裹住他整個身子。楊小光一下子感到暖和起來。

誰知，楊小光的爸爸竟然追到臥室來了，可能太生氣了，他拿著衣架子，逼著楊小光回家去。楊小光不停地搖頭，躲在楊媚媽媽的身后。

正在衛生間洗臉的楊媚聽到外面的吵鬧聲，滿臉疑惑地走了出來。看到這一幕，她驚得目瞪口呆。她覺得，楊小光的爸爸實在是太可怕了，而此時的楊小光就像一只可憐兮兮的小花貓。

“你就不能好好跟他說嗎？他畢竟還這么小。”楊媚的媽媽瞪了楊小光的爸爸一眼，然后蹲下來，柔聲問楊小光，“你回去把試卷訂正完，好嗎？”

“嗯嗯。”楊小光抬頭，怯怯地看著一臉怒氣的爸爸，不停地點頭。

楊小光的爸爸怒氣還未消，過來拉住戰戰兢兢的楊小光：“走，趕緊回去！”

“他沒穿鞋子襪子，這么冷的天，走在水泥路上，會感冒的！你背他好了。”楊媚的媽媽好心提醒楊小光的爸爸。

可是，楊小光的爸爸很固執，搖搖頭，堅決要求楊小光光著腳丫子回家去，連溫暖的小毛毯都不許披著。

就這樣，楊媚母女倆眼睜睜地看著衣衫單薄的楊小光在他爸爸的逼迫之下，含著眼淚走回去了。

楊媚的眼睛不知不覺中也濕潤了。

到五年級時，楊小光的成績也是時好時壞，不穩定，考得差，自然免不了挨一頓臭罵和毒打;偶爾考得好，他就可以在做完作業后跟小伙伴們去公園玩耍，他爸爸還會帶他上街去吃各種美食，那是楊小光最快樂的時光。

楊小光天生好動，喜歡蹦蹦跳跳。在家里，只要爸爸不在家，他就在地板上打滾，在床上亂蹦。在學校，上課時，他也不安分，總是坐不住，不是搖頭晃腦地講話，就是兩腿甩來甩去，氣得同學們沒有一個人愿意跟他同桌。最后，他被迫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旁邊的那個空位子上專門放班里的本子什么的。這樣一來，他更是覺得自由自在，肆無忌憚。

一天，上課鈴響了，數學老師走進教室，環顧四周，卻發現楊小光不在，就問同學們。大家都茫然，不知他去了哪里。

“可能去廁所了吧，等下會來的。”孫俠好心替楊小光解釋。

誰知，整整一節課，楊小光都沒回來。一直等到下課鈴聲響了，楊小光才氣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門口。數學老師氣得肺都要炸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言不發，氣呼呼地走了。

不一會兒，班主任何老師來了，把楊小光叫走了。

“數學課你在哪里？干嗎去了？”

“我……我在操場上，撿球去了。”

“撿球？”

“體育老師要我撿的。”

“你撿個球竟然撿了一節課？誰信啊！”

“是真的，體育老師要我把校園里所有的球都撿起來放在球室里……”

楊小光想解釋給何老師聽，可何老師根本不相信，也沒耐心聽。

何老師很生氣，嚴厲地批評楊小光：“你現在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不僅逃學，竟然還編謊話，真是太過分了！好，你喜歡玩，不想上課，是不是？那我就成全你，從今天起，你不用來上學了，趕緊回家吧。我這就打電話給你爸爸，叫他來接你回家！”

楊小光一聽，信以為真，他嚇死了，心想：要是爸爸知道學校要開除我，他肯定會打死我的。

楊小光越想越怕，禁不住渾身顫抖。忽然，他感覺到身子下面熱乎乎、濕漉漉的，怎么回事啊？他這才想起上節課時，他一直在烈日下撿球，本來想撿完球去廁所的，可由于急匆匆地趕到教室，就忘了去廁所小便。現在，被何老師這么一嚇唬，楊小光一著急，竟然嚇得尿都出來了。他下意識地夾緊雙腿，不停地搖頭。

“老師，我……我……我不要回家，我要上學，我要上課……”

“那你以后還貪玩逃學嗎？”

“不會了不會了。”楊小光邊哭邊說。

“那你回教室去吧！”何老師說。

那天晚上，楊小光還是遭到了爸爸的一頓毒打，因為，心直口快的楊菲菲無意間把楊小光逃學的事情告訴了楊小光的爸爸。爸爸聽了，氣急敗壞，兩眼血紅，拿著衣架子，狠狠地抽打了楊小光。楊小光疼得哇哇直叫。爸爸還不解氣，又用腳踢了他幾下。楊小光龜縮在墻角，流著眼淚，結結巴巴地解釋自己真的沒有逃學，真的是在撿球。

“你還狡辯！”爸爸怒不可遏。

正在這時，忽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爸爸不得不出去開門。原來是住在隔壁的鄰居阿姨，她聽到楊小光的慘叫聲，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特地來詢問。

“唉，氣死我了，這小兔崽子竟然逃學！我才打了他兩下，他就哇哇直叫。”楊小光的爸爸怒氣未消，解釋道。

“哦，這樣啊，那你打輕點兒，他畢竟還小，你嚇唬嚇唬他就行了。”鄰居阿姨好心提醒道。

爸爸答應著，鄰居阿姨就走了。

趁爸爸跟鄰居阿姨在說話的間隙，楊小光趕緊顫抖著撥打媽媽的電話，哭哭啼啼地向正在上晚班的媽媽訴苦。

媽媽立即打電話給爸爸，指責他不許暴打小光，要他心平氣和地和孩子好好溝通，不要動不動就發脾氣。

爸爸正在氣頭上，聽了這話，自然更是怒火中燒，他歇斯底里地吼叫著：“你知道什么啊？他今天竟然逃學不上課，你說該不該打？如果我現在不好好管他，那他長大了就更加無法無天了！”楊小光的爸爸不等媽媽回話，就氣呼呼地掛斷了電話。

那天晚上，楊小光蒙眬中聽到爸爸和媽媽一直在爭執。

一開始，兩個人的聲音都很響，吵著吵著，兩個人聲音漸漸輕了。爸爸委屈地說：“你以為我打他，我就不心疼嗎？他是我親生兒子，打在他身上，疼在我心里。可是，你想想，如果我現在不嚴格要求他好好學習，那么，他長大了就會跟我一樣，每天做苦力賺錢，日曬雨淋的，那有多辛苦！”

媽媽帶著哭腔：“我不管！我對小光的成績沒那么高的要求，我只希望他每天健健康康的，快樂成長就好！

楊小光聽著聽著，眼淚從眼角淌下來，弄濕了枕頭。

哭著哭著，他漸漸進入了夢鄉。他夢見自己不斷地在向何老師和爸爸解釋自己沒有逃學，可是，何老師對他不理不睬，忙著改作業;而爸爸對他大呼小叫，大打出手。他就拼了命地逃，猛然看見在遠處張開雙臂的媽媽，他使出了吃奶的勁，想撲向媽媽溫暖的懷抱，但是，怎么也跑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