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玲玲
(三門峽職業技術學院,河南三門峽472000)
唐朝是詩的唐朝,唐詩影印著唐代的一切,折射著盛世繁華。筆者選取兩京驛路之崤函段,嘗試著從盛大恢宏唐詩中來尋求古代交通的軌跡,也從這條最繁忙的交通線路上找尋動人的詩篇以及文化遺存。
崤函古道是先秦以來至民國時期溝通長安、洛陽的經行于陜州及其毗鄰地區的交通要道的總稱,它西起關中盆地東側的門戶陜西潼關,東至古都洛陽的西出道口河南新安與宜陽,全長大約220 千米,是溝通長安與洛陽東西兩大古都交通干道上的樞紐路段,因其主要穿行于崤山之中,所經之途,山勢高峻,谷深委曲,一直延伸到我國古代負有盛名的函谷關以西,因而被稱為崤函古道。絲綢之路開通后,崤函古道又與其他通道組合,由原來的境內通道,而發展成為聞名于世的國際絲綢之路的重要路段,故而又被稱為絲綢之路崤函道。[1]2014 年,成為絲綢之路聯合申遺的33 個代表性遺產點中唯一一處“路”的遺跡。崤函古道是中國歷史上最古老、最重要的一條文明通道。
崤函古道交通在隋唐時代進入其繁榮時期。貞元二年(786)十二月,唐德宗詔令在全國鋪設驛站,同時規定從上都(長安)至汴州(今開封)為大路驛。在法律上確定了這條線路在全國交通線路中第一的地位。其“大路驛”的西段即包含我們所說的崤函古道。在隋唐全國交通網絡系統中,連接長安和洛陽的驛路是當時最為繁忙的交通線,可以說這是一條軸心線。[1]所謂“兩京間驛家,緣使命極繁”[2]。“來去騰騰兩京路,閑行除我更無人”[3]。兩京道上,皇帝、官吏經常往返于此,使臣、商賈往來絡繹不絕,運輸車馬忙碌于道,沿途館驛設置周全。中唐時期崤函古道沿線設有驛站約有25 個(詳見下圖)。公私行旅經行古道,蟻趨京城,交通量很大。《東陽夜怪錄》描述其交通的繁忙情形是:“長安城東洛陽道,車輪不息塵浩浩。爭利貪前競著鞭,相逢盡是塵中老。”交通的繁忙意味著往來古道上的才俊之眾,留下的佳作之多、發生的逸事之繁、留存的文化之重,都是其他古道不可比擬的。在唐朝這樣一個以詩歌吟詠為主唱的時代,此道已然成為文人墨客穿梭往來、步入仕途、吟詩作詞、抒發情感的文化之道。
崤函道上不僅僅有皇帝、官吏經常往返,使臣、商賈絡繹不絕,更有舉子、選人、進士、遷客流人等文人墨客川流不息、往返其中,為江山風物所激蕩,留下了豐富的、動人的詩篇。其遺留詩作量大質優,無論從道路上的文化遺存看,還是從文學作品的內容、形式、創作方式看,較之于其他地區的其他道路,這條古道在唐代都是無與倫比的,堪稱一條真正的“唐詩之路”。[4]
劉禹錫《送王司馬之陜州》說:“兩京大道多游客,每遇詞人戰一場。”驛路成為唐詩的重要生產源。大唐乃詩的時代,唐人不管相識與否,只要驛路相逢,驛站相對,詩歌就會成為他們以文會友,發揮自己才能的方式,由此產生的驛路詩歌自然也多。就詩作者而言,上自皇帝、大臣,下至黎民百姓;無論中外使臣、商賈俠士還是文人墨客,行旅之人通過漫長的驛路,或當面切磋,或館驛題壁,或送友遠別,也或獨自抒發,讓這條驛路成為詩歌創作的平臺。有唐三百年在這條驛道上做過詩的難計其數,僅崤函段不下千首。唐代著名的詩人,如李白、杜甫、白居易、姚合、王建、劉禹錫、岑參、韓愈等幾乎都在這條驛道上留下了無數不朽佳作,比如,杜甫的《三吏》《三別》便是以這條古道沿途州縣發生的戰事為題材寫成的紀實名作。
不僅如此,這條古道沿線的景觀也數量眾多,十分密集。美不勝收的景觀促使唐代文人墨客們或誘惑于美景,或誘惑于傳說,不斷用詩筆抒寫情懷,佳作紛呈。白居易自洛陽入京,感于沿途風景的秀麗,慨然作《西行》詩:“壽安流水館,硤石青山郭。官道柳陰陰,行宮花漠漠。”熱情贊美驛路風景的宜人,表達了行旅的愉悅。戰爭年代,驛路沿線戰事最多,文人行役其間,將見聞記錄下來,往往成為名篇,尤以杜甫的《三吏》《三別》為代表。每值秋賦之期,或銓選之日,舉子、選人便云集此道,文人行旅更加頻繁,隨著唐朝科舉制度的逐漸完善,“每年舉人少則一千二千,多則三千有余……為了得第,他們多次赴京應考,這就大大增加了舉子往返兩京道的機會。據估計,《全唐詩》中記述這條路上的行旅生活的詩在千首以上,其中舉子的作品又多于其他人士”[5]。

崤函古道交通線路(據李久昌圖)
總之,因路作詩,詩傳道路,驛路承載了唐詩。
按照景觀性質的不同,崤函古道沿線的景觀可以分為四類,每一類都有大量詩作、佳作。
第一類是名山關隘
崤函古道沿線多山多關,有險有隘,大大小小,林林總總,數以十數計,使古道形勢愈加險要,戰略地位愈加重要,且屢屢在重大歷史事件中發揮作用。其中,最著名的有秦函谷關、魏函谷關、雁翎關、硤石關、漢函谷關和潼關6 座。清代著名軍事地理學家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中記載說:“自新安西至潼關,殆四百里,重岡疊阜,連綿不絕,終日走硤中,無方軌列騎處,其間硤石及靈寶、閿鄉,尤為險要。古之崤函在此,真所謂百二重關也。”“崤函之固”對其周圍的長安、洛陽等地區是舉足輕重的。顧祖禹評價陜州地勢:“內屏關中,外維河洛,履崤坂而戴華山,負大河而肘函谷。”“據山河之肘腋,扼四方之襟要,先得者強,后至者散,自古及今不能易也”。“崤函之固”這種地理形勢,也集中、突出地體現在崤函古道關隘上。這六座關隘除后兩座分別在河南新安和陜西潼關外,其他4 座均在今三門峽境內。歲月滄桑,時光流逝,古道上的關隘已經失去了其歷史的雄風和光輝,褪盡了往昔曾有過的鉛華和風韻,但其厚重的文化積淀,豐富的歷史信息,雄渾的人文意境,多元的建筑風格,仍是歷史留給我們的一份寶貴文化遺產。
唐太宗、唐玄宗、李白、杜甫、白居易、司馬光等歷史名人臨關吟詩作賦,其中歌詠潼關達70 余首,抒懷函谷關的有100 余篇,或歌頌關隘的雄偉壯觀,或緬懷關口的歷史,或通過史事來感嘆人生,這些詩篇成為古道上又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僅以函谷關為例,唐代雖然已非鈐束之地,但它作為歷史上的雄關要塞,仍是文人永遠抹不掉的記憶,為它留下了眾多的詩歌,其中有唐太宗、唐玄宗、徐賢妃、楊貴妃的詩篇,還有李白、杜甫、白居易、劉禹錫、岑參、韓愈、韋應物等詩文巨匠的杰作。題材包括函谷關、雞鳴臺、老子等,主題主要有三,一是緬懷函谷關的歷史滄桑。如韋應物《過函谷關》:“洪河絕山根,單軌出其側。萬古為要樞,往來何時息。秦皇既恃險,海內被吞食。及嗣同覆顛,咽喉莫能塞。炎靈詎西駕,婁子非經國。徒欲扼諸侯,不知恢至德。圣朝及天寶,豺虎起東北。下沉戰死魂,上結窮冤色。古今雖共守,成敗良可識。藩屏無俊賢,金湯獨何力。馳車一登眺,感慨中自惻。”面對雄關要塞,詩人追溯歷史風云,撫今憶昔抒懷,稱頌函谷關的歷史作用,抒發了安史亂后,雄關依舊,盛唐不在的滄桑心情,表露了渴望“俊賢”“恢至德”使國家統一安定的愿望。胡宿《函谷關》:“天開函谷壯關中,萬古驚塵向此空。望氣竟能知老子,棄繻何不識終童。謾持白馬先生論,未抵鳴雞下客功。符命已歸如掌地,一丸曾誤隗王東。”通過“紫氣東來”“終軍棄繻”“白馬非馬”“雞鳴狗盜”“丸泥可封”等與函谷關有關的5 個歷史典故,突出了函谷關雄險。楊齊哲《過函谷關》:“地險崤函北,途經分陜東。逶迤眾山盡,荒涼古塞空。河光流曉日,樹影散朝風。圣德今無外,何處是關中。”清晰地刻畫了這座千古雄關東西南北的地貌地勢,也是佳作。老家靈寶的大詩人宋之問,也多次描寫函谷關。《全唐詩》中就收錄了3 首有關函谷關的詩。其中《過函谷關》寫道:“二百四十載,六國兵同合,縱成拒秦帝,雞鳴將狗盜,海內何紛紛,七雄勢未分,策決問蘇君,論德不論勛。”二是描寫函谷關在唐代的蒼涼、荒廢。如岑參《函谷關歌,送劉評事使關西》:“君不見函谷關,崩城毀壁至今在。樹根草蔓遮古道,空谷千年長不改。寂寞無人空舊山,圣朝無外不須關。白馬公孫何處去,青牛老人更不還。蒼苔白骨空滿地,月與古時長相似。野花不省見行人,山鳥何曾識關吏。故人方乘使者車,吾知郭丹卻不如。請君時憶關外客,行到關西多致書。”閱盡了千年滄桑,昔日的金戈鐵馬、滾滾狼煙都已不見。生活在太平盛世的岑參看到的是空蕩寂寞的函谷關。張九齡《奉和圣制經函谷關作》:“函谷雖云險,黃河已復清。圣心無所隔,空此置關城。”三是抒寫人生感嘆。晚唐詩人于鄴《春過函谷關》:“幾度作游客,客行長苦辛。愁看函谷路,老盡布衣人。歲遠關猶固,時移草亦春。何當名利息,遣此絕征輪。”感嘆時光流逝,人生易老。唐代吟唱關隘的詩歌很多,其中比較知名的還有唐太宗《入潼關》、徐賢妃《秋風函谷應詔》、李行言《秋晚度廢關》、唐玄宗《老子故宅》、杜甫《秋興八首,東來紫氣滿函關》、錢起《廣德初鑾駕出關后登高愁望二首》、孟郊《西上經靈寶觀》、韓愈《入關詠馬》、白居易《社日關路作》和《出關路》、胡曾《詠史詩,函谷關》、李白《秦王掃六合》、杜甫《潼關吏》、李渤《曉過函谷關》、杜牧《出關》、李商隱《出關宿盤豆館對叢蘆有感》、曹鄴《入關》和《出關》、羅鄴《入關》、皮日休《古函關》、韋莊《尹喜宅》、汪遵《函谷關》、司空圖《秦關》、吳融《閿鄉寓居十首,茆堂》、崔道融《關下》、張泌《長安道中早行》等。
第二類是沿途行宮
行宮亦稱離宮別館,是古代帝王為了出外巡幸、游玩、避暑和處理政務而建造的。崤函古道溝通長安、洛陽兩大都城,隋唐兩代諸帝,特別是唐太宗、高宗、武后、玄宗經常通過崤函古道往返于長安和洛陽。為了沿途駐蹕的方便,隋煬帝時便在這條道路上廣造宮室,“自西京至東都,離宮別館,相望道次”[6]。唐代是中國封建社會的鼎盛時期,也是中國古代行宮建設史上的高峰期。終唐一世,尤其是唐代前期,兩京路上營建了許多行宮。《資治通鑒》胡注:“自長安歷華、陜至洛,沿道皆有行宮”[7]。
根據文獻和實地調查,隋唐時期,從長安到洛陽的兩京驛路上,有行宮21 座,其中,崤函古道沿線就有16 座。唐玄宗天寶以后,天下多事,諸帝不復東幸,行宮紛紛廢棄,徒供憑吊觀賞,文人行役至此,往往賦詩感懷。唐詩中這條古道上常被提及的行宮有湖城上陽宮、陜州繡嶺宮、澠池紫桂宮、永寧崎岫宮、壽安連昌宮等。《全唐詩》中收錄有多首以繡嶺宮為主題的詩歌。如晚唐詩人陸龜蒙的《繡嶺宮》:“繡嶺花殘翠倚空,碧窗瑤砌舊行宮。閑乘小駟濃陰下,時舉金鞭半袖風。”描寫出廢宮的荒涼冷落氣象。晚唐詩人李洞的《繡嶺宮詞》:“春日遲遲春草綠,野棠開盡飄香玉。繡嶺宮前鶴發翁,猶唱開元太平曲。”最為人稱道的當屬晚唐詩人崔涂的《過繡嶺宮》:“古殿春殘綠野陰,上皇曾此駐泥金。三城帳屬升平夢,一曲鈴關悵望心。苑路暗迷香輦絕,繚垣秋斷草煙深。前朝舊物東流在,猶為年年下翠岑。”崔涂是唐僖宗光啟四年(888)進士,終生漂泊,漫游四方。詩人從長安去東都洛陽,途徑陜州,到繡嶺宮游覽,寫下了這首七律詩。他們的行宮詩,將行宮的興廢、朝政的好壞與王朝的盛衰聯系起來,寄寓諷興,中多感嘆,頗有思想深度。
第三類是沿途驛站
崤函古道上有21 個驛站,其中稠桑驛、閿鄉驛、嘉祥驛、甘棠館等,都達到了一定的規模,產生過很多詩篇。岑參《稠桑驛喜逢嚴河南中垂便別》便是其上元中在虢州長史任上遇到嚴武東歸河南時所作。亂離之際,一對故人在虢州西的稠桑驛會面,不禁感慨系之,展開唱和。岑詩云:“駟馬映花枝,人人夾路窺。離心且莫問,春草自應知。不謂青云客,猶思紫禁時。別君能幾日,看取鬢成絲。”其與闊別多年的好友不期而遇,興奮不已之情溢于言表。唐代文人喜愛題詩在驛站壁上顯示才氣,這也是所謂“唐代氣度”的體現之一。驛站的生活有時是熱鬧紛繁的,但更多的時候,乘驛人員在驛館中的生活是孤獨寂寞、無聊難耐的。于是,閱讀題壁詩就成為乘驛人員重要的文化消遣方式。白居易有一小白馬乘馭多時,在奉使東行至稠桑驛時,溘然而斃,白居易不能忘情,就在驛壁上題詩二十韻。最后兩句“稠桑驛門外,吟罷涕雙垂”。多年之后,他再次經過自己曾經居住的喪失白馬的稠桑驛,閱讀題壁詩,竟然發現自己往年的題壁詩仍在。于是寫下《往年稠桑曾喪白馬題詩廳壁今來尚存又復感懷更題絕句》:“路傍埋骨蒿草合,壁上題詩塵蘚生。馬死七年猶悵望,自知無乃太多情。”詩寫得感慨淋漓,動人心弦。
第四類是描寫陜州、虢州及古道沿途城鄉風光
這其中也不乏佳作。如陜州詩。貞觀十二年(638),唐太宗巡幸陜州,登陜州城樓,欣然賦詩《春日登陜州城樓俯眺原野回舟碧綴煙霞密翠斑紅芳菲花柳即目川岫聊以命篇》,云:“碧原開霧隰,綺嶺峻霞城。煙峰高下翠,日浪淺深明。斑紅妝蕊樹,圓青壓溜荊。跡巖勞傅想,窺野訪莘情。巨川何以濟,舟楫佇時英。”勾畫出陜州城“四面環山三面水,半城煙波半城田”的優美畫卷。許敬宗侍駕隨從,有《奉和登陜州城樓應制》與之唱和:“挹河澄綠宇,御溝映朱宮。辰旂翻麗景,星蓋曳雕虹。學嚬齊柳嫩,妍笑發春叢。錦鱗文碧浪,繡羽絢青空。眷念三階靜,遙想二南風。”盛贊皇恩浩蕩和太平盛世。開元元年(713),唐玄宗巡幸陜州,乘船游城湖,觀樂舞,賦詩《途次陜州》云:“境出三秦外,途分二陜中。山川入虞虢,風俗限西東。樹古棠陰在,耕馀讓畔空。鳴笳從此去,行見洛陽宮。”隨行大臣奉旨作和。張說有《奉和圣制途次陜州應制》:“周召嘗分陜,詩書空復傳。何如萬乘眷,追賞二南篇。郡帶洪河側,宮臨大道邊。洛城將日近,佳氣滿山川。”張九齡作《奉和圣制途次陜州作》:“馳道當河陜,陳詩問國風。川原三晉別,襟帶兩京同。后殿函關盡,前旌闕塞通。行看洛陽陌,光景麗天中。”贊美了開元盛世之景如日中天,陜州城風光無限。初唐詩人駱賓王《至分陜》詩重點則放在稱頌周召分陜、甘棠遺愛的歷史功績和德政教化上:“陜西開勝壤,召南分沃疇。列樹巢維鵲,平渚下雎鳩。憩棠疑勿剪,曳葛似攀樛。至今王化美,非獨在隆周。”中唐詩人顧非熊《秋日陜州道中作》:“孤客秋風里,驅車入陜西。關河午時路,村落一聲雞。樹勢標秦遠,天形到岳低。誰知我名姓,來往自棲棲。”既突出了關河的雄險,又表現了自己求名路上的落寞,增添了一層感傷的韻味。開成四年(839),李商隱調補虢州弘農尉,來到陜州寫下《次陜州先寄源從事》:“離思羈愁日欲晡,東周西雍此分途。迥鑾佛寺高多少,望盡黃河一曲無。”客愁之心,溢于言表。大和二年(828)王建出為陜州司馬,一時詩人作詩送行則甚眾,如白居易《送陜州王司馬建赴任》、劉禹錫《送王司馬之陜州》、張籍《贈別王侍御赴任陜州司馬》、賈島《送陜府王建司馬》、姚合《寄陜州王司馬》等。陜州司馬為王建一生中最后的官職,所以世稱“王司馬”。
又如虢州詩。乾元二年(759),岑參出任虢州長史,一干三年,先后賦詩40 余首,不少是記錄當地情況和自己生活的。一類是迎送宴飲,友人范侍御、李司馬、劉判官、辛侍御等友人途經虢州,岑參為他們設宴送行和接風,并作詩贈序,如《虢州西亭陪端公宴集》《西亭送蔣侍御還京》《陪使君早春西亭送王贊府赴選》《西亭子送李司馬》《虢州西山亭子送范端公》《早秋與諸子登虢州西亭觀眺》。其中,《虢州后亭送李判官使赴晉絳(得秋字)》:“西原驛路掛城頭,客散紅亭雨未收。君去試看汾水上,白云猶似漢時秋。”客散紅亭,雨絲紛紛,遙望晉絳,依依話別,這是多么動人的一幅惜別圖!還有《虢州西亭陪端公宴集》:“紅亭出鳥外,駿馬系云端。萬嶺窗前睥,千家肘看低。開瓶酒色嫩,踏地葉聲干。為逼霜臺使,重裘也覺寒。”形象地描述了西亭的高峻險要:高居河谷飛鳥之上,駿馬仿佛拴在白云間;窗外群嶺來聚,俯瞰虢州城,街井閭巷像在肘窩之下。西亭在虢州城西黃土西原之巔(今靈寶新華西路正對土原),唐代為郡刺史賓客往來游寓飲餞之所。二是觀景遣懷。《虢州西亭遠眺》:“亭高出鳥外,客到與云齊。樹點千家小,天圍萬嶺低。殘虹掛陜北,急雨過關西。酒榼緣青壁,瓜田傍綠谿。微官何足道,愛客且相攜。唯有鄉園處,依依望不迷。”描寫登紅亭“遠眺”所見景致,表現了一種情寄山水田園,知足達觀閑適的情緒。同樣,李商隱出任弘農尉兩年,也作有多首詩,所寫詩歌的中心意象是虢州風光的荊山,傳為黃帝鑄鼎之處。李商隱一而再地創造性地運用這個詩歌意象來表現自己的性格、遭遇與心態。這是既具商隱個性又具特定地域色彩的詩歌意象。其《荊山》詩云:“壓河連華勢孱顏,鳥沒云歸一望間。楊仆移關三百里,可能全是為荊山。”
崤函古道上,最有名的唐詩當屬杜甫的《石壕吏》,寫于唐肅宗乾元二年(759)。當時,安史之亂已經爆發三年,安祿山被其子安慶緒殺死,長安、洛陽相繼收復,但安慶緒仍擁重兵占據鄴城(今河南安陽)。乾元元年(758)九月,唐軍在鄴城決戰中兵敗,叛軍于次年三月,再一次進占東都洛陽。當時擔任華州司功參軍的杜甫從洛陽隨流民返回任所,途中經過新安、石壕、潼關等地,目睹了官吏抓丁、百姓生離死別的種種慘劇,軍閥叛亂以及昏庸的朝廷、腐敗的官吏給人民帶來了巨大的禍害。回到任所,杜甫內心久久難以平靜,他把自己對于人民的深厚同情,對于戰亂以及無能腐敗的官僚機構的無比痛恨,都凝聚于筆尖,寫下了不朽的詩篇《新安吏》《石壕吏》《潼關吏》《新婚別》《垂老別》《無家別》。這“三吏”“三別”有的以作者與對象的對話來展開,有的以對象之間的對話來表現,有的是作者本人的主觀感受,也有的完全以白描的方式將當時場景展現給讀者,具有極高的藝術表現力。因此被后人稱之為“詩史”,而杜甫也被尊稱為“詩圣”。
《石壕吏》描寫的官吏抓丁故事,發生在陜州區硤石。當年杜甫夜晚投宿于此,親歷“有吏夜捉人”。自北宋以來都認為《石壕吏》作于石壕鎮。《全唐詩》卷二一七杜甫《石壕吏》注曰:“陜縣有石壕鎮。”石壕鎮在宋初已有,但在唐代尚未設鎮,縣下大量設鎮是在宋代以后。所以,當年杜甫經過時石壕還只是個小山村,單稱石壕或石壕村,因此《石壕吏》開篇即說“暮投石壕村”。在石壕設鎮已是到了北宋,地點就是今硤石,亦即北硤石縣治所在。后人將《石壕吏》說成是在今陜縣石壕村所作是一種誤解。其實,今石壕村距離石壕古道約2 千米,本稱干壕或甘壕、興隆鎮,即《西征道里記》中的乾壕,也是后唐清泰元年(934)末帝李從珂東入洛陽所經之地。
崤函古道優越的地理位置,密集的自然和人文景觀,川流不息的文人墨客加之唐朝這樣一個“詩”的時代,在這條驛路上遺存了大量詩篇,毫無疑問地成為了一條無與倫比的“唐詩之路”。正所謂“詩篇傳道路,道路載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