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戰亂的天才：為西方帶來現代主義建筑設計

多米尼克·勒琴斯

德拉瓦爾亭位于英國的貝克斯希爾，由德國建筑師門德爾松設計

1939年，有超過300名現代主義建筑師定居倫敦，有的來自德國、奧地利，也有的來自前蘇聯、捷克斯洛伐克、波蘭、匈牙利和羅馬尼亞。他們中的多數，都是從納粹控制下的歐洲逃亡出來的難民。這一批建筑師中，比較出名的有格羅皮烏斯、布勞耶、萊伯金和門德爾松等。難民中很多都是猶太人。

在英國短暫停留后，有的建筑師又一次動身，移居美國。也有的到了英國后直接啟程前往美國或其他地方，如特拉維夫。前往美國的有德裔猶太人門德爾松，他在1935年時參與設計了英國濱海圣地貝克斯希爾的德拉瓦爾亭。前往美國的還有俄國出生的英國建筑師謝爾馬耶夫。彼時的巴勒斯坦被英國占領，兩人在赴美前曾在那里設計了許多現代主義建筑，包括特拉維夫附近的魏茨曼之家。

全英藝術節上，不論內行外行，大家都一直認為這些移民建筑師的作品極大豐富了英國文化。波姆-杜辰是本次藝術節的創意總監，有一本書即將出版，她說：“兩年前我在漢普斯特德，講解20世紀30年代時此地何以成為倫敦的文化中心。著名的現代主義建筑“草坪路公寓樓”，也有人稱之為伊索肯公寓樓，就座落在此。當時我認為，人們低估了這些逃離納粹的建筑師對英國的影響。對于他們來說，適應英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英國人的反德情緒能夠追溯到一戰，而且和反猶太主義情緒一樣普遍。在公眾場合也不方便說德語。那時候曾經出版過一本書，專門教猶太人英國的禮儀。”

這些流亡到英國的建筑師中，不乏才華橫溢的實踐型教師，有的畢業于包豪斯學校。這所學校由格羅皮烏斯創辦于1919年，至今仍有巨大的影響力。今年是學校創建100周年紀念，但這場由全球展覽和各種新書出版構成的慶典，并不能夠掩飾學校最后幾年動蕩的狀況。

20世紀20年代和20世紀30年代，包豪斯學校力推不加修飾的功能主義建筑風格，后來人們將這種風格稱作是“國際風格”。隨著納粹權力日益擴大，這種建筑風格備受打壓。有人認為，學校薈萃全球文化的行為暗示了其反對德國的內核，就連學校的平面屋頂設計也為納粹所詬病，強詞奪理說這種設計不適合高緯度氣候，并將之劃為猶太人行徑。1933年，納粹沖鋒隊沖入學校，圍捕在校學生，并進行審訊，學校不得已關閉。格羅皮烏斯不是猶太人，但是由于他“墮落”的現代主義建筑風格為納粹所鄙視，也遭到了排擠。至此，建筑委員會已經空無一人，格羅皮烏斯沒有辦法，只能離開德國。

包豪斯學校堅持“整體藝術品”的原則。學生在校第一年必須學習基礎課程。在此期間，他們能夠熟悉各個不同的學科，最后決定自己的專業。這種方法頗具開創性，為英美藝術學校的預科課程設置提供了模板。包豪斯學校的建筑師、織品設計師、玩具和平面設計師，以及陶藝師們在流亡的過程中，把學校的理念不斷傳向世界各地。

推廣包豪斯理念

新書《包豪斯的西進：英美的現代藝術和設計》的作者珀爾思說：“包豪斯給學生打下了牢固的基礎，在流亡過程中也更能適應環境。”難民從納粹掌控之中逃脫，能否在其他國家扎根，主要取決于他們是否能和該國建立聯系，以及能否維持設計水平，找到穩定的工作。格羅皮烏斯本人的起步不差。麥卡錫是最新傳記《格羅皮烏斯：包豪斯學校創始人的遠見卓識》的作者，她說：“格羅皮烏斯到英國，是由建筑批評家、現代主義愛好者尚德一手操辦的。他要來英國，就要預先確定兩人在建筑事業上的合作伙伴關系。普理查德為他在‘草坪路公寓樓里安排好了住所，并在自己的開發公司（伊索肯）為他留好了工作。”

和周遭的瑞士小屋、圣約翰林一樣，倫敦北部的漢普斯特德是左翼思想的搖籃。20世紀30年代，數千名難民來到此地定居。他們說著一口德語，被當地人稱為希特勒流亡者。佛洛伊德就是其中的一員。英格倫德和戴貝爾吉曾經出版過一本書，名為《英國的伊索肯公寓樓和包豪斯風格》。如今在倫敦的阿蘭姆畫廊正在舉行同名的展覽。如今的伊索肯公寓樓已經住滿了租客，底樓的畫廊于2014年開放，至今訪客已逾1.5萬人次。

倫敦的伊索肯公寓樓于年建成開放。作者說，這里成為許多難民設計師的居所

伊索肯公寓樓又名“草坪路公寓樓”，是設計師對于城市極簡主義生活的大膽創新

博爾戈在高高的紡織機上工作的場景。博爾戈是一名織物設計師，20 世紀30年代后期，她也來到了英國

1931年，普理查德和現代主義建筑師科茨一起前往已遷校至德紹的包豪斯學校。他們發現，學校因委員會受納粹控制而關閉了。隨后，他和精神病醫生妻子莫里一起，委托科茨設計了“草坪路公寓樓”。

普理查德說服英國政府，接受了許多德國和奧地利的難民，就居住在這棟實驗性的大樓里。當時樓里還居住著包豪斯的家具系的前部門主任、匈牙利人布勞耶、金屬件工作室的主理人莫荷里納吉，以及負責教編織工藝的博爾戈。博爾戈出生于南斯拉夫，逃亡到英國后居住在貝爾賽公園附近。后來，她回到歐洲大陸照顧生病的母親，不幸被納粹逮捕，于1944年死于奧斯維辛集中營。

佩夫斯納也是逃離納粹德國的難民，同時也是格羅皮烏斯的支持者。1935年，佩夫斯納出版巨著《現代運動的先驅：從莫里斯到格羅皮烏斯》，大力推廣包豪斯學派的理念。格羅皮烏斯也在自己1935年出版的《新式建筑與包豪斯學派》之中宣傳了現代主義思想。該書的封面由莫荷里-納吉設計，配了一個測量裝置的圖片，中間用紅色燈芯體字體寫出書名，十分大膽前衛。

莫荷里納吉曾在皮卡迪利一家名為辛普森的男裝店工作過，主要工作是確保陳列無誤，膠合板櫥柜彎折地恰到好處，吊燈陳列整齊。布勞耶出生自猶太家庭，但在1926年和第一任妻子俄普斯結婚時宣布拋棄猶太教信仰。1936年，他聽從格羅皮烏斯的建議，搬到了倫敦。布勞耶受雇于普理查德的設計公司伊索肯，專門設計家具。當時鋼管家具已經過時，布勞耶設計的曲線膠合板件浪漫、多用有機材料，完美地融入了20世紀30年代盛行的現代主義風格。里斯出生于奧地利，當時也住在“草坪路公寓樓”中。應普理查德之邀，也為伊索肯公司設計過不少作品，其中包括一種膠合板制成的驢型收納柜，能夠輕易收納書籍、雜志、酒瓶和眼鏡。

格羅皮烏斯曾經受雇設計了劍橋郡的伊平頓鄉村學院。當時與他合作的設計師福萊用當地的磚，來回應了格羅皮烏斯這種柔和的現代主義情感。佩夫斯納稱它是“英格蘭最完美的建筑之一”。

格羅皮烏斯還是認為，在英國的這段時間并不如意。麥卡錫說：“主要原因是沒有活干。”當時英國人對現代主義建筑風格接受度不高，她補充道：“布朗特說的挺對的，英國人不喜歡現代主義建筑的原因，是‘看著沒有家的感覺。”包豪斯學校尚存之時，哈佛大學對其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1936年，哈佛向格羅皮烏斯拋出了橄欖枝，他成為了哈佛設計學研究生院的首席教授。

1937年，在皮卡迪利的特羅卡德羅酒店，人們為格羅皮烏斯舉行了盛大的送別晚宴。當時共有136位嘉賓出席，其中包括著名小說家威爾斯和家具設計師羅素等，由此可以看出英國人對格羅皮烏斯的敬意。

某種意義上來說，相比英國，從包豪斯學校里走出來的人確實更容易在美國扎根。因為早在20世紀20年代，美國就對這一學派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相反地，麥卡錫也指出，即使有普理查德等人的推廣，英國的前衛文化先驅“還是屈居于福萊、布盧姆斯伯里集團等推行的法國主流審美之下”。

1926年，美國的布魯克林博物館舉辦了一場國際現代藝術展，有不少包豪斯學派的藝術家作品參展。1932年，哈佛大學學者巴爾設置了美國的第一門現代藝術與建筑課程，他的同事約翰遜和希區柯克也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舉辦了一場著名的國際風格展覽。

格羅皮烏斯抵達美國后不久，便讓布勞耶也到美國來找他：“美國太棒了！別告訴英國人，這里沒有霧霾的困擾，也沒有各種心理上的噩夢。這里的人們開放、自由，你在這里也會找到更廣闊的空間。”布勞耶和格羅皮烏斯在美國有過一段短暫的商業合作關系。1939年至1940 年之間，二人共同設計了匹茲堡的艾倫·弗蘭克之家。

現代主義家具就是從包豪斯學校走出的，徹底改變了設計界

1933年，約翰遜把包豪斯流亡者阿爾博思請到美國。阿爾博思是紡織品設計師，她丈夫約瑟夫則是藝術家，夫妻倆一起去北卡羅來納的黑山學院任教。時年，這所學校剛剛成立，如今已經成為一所跨學科的創新型藝術學院。即使在美國，阿爾博思也秉持了包豪斯學校的教學傳統，在材料上不設任何限制。剛來時，學校還沒有配備紡織機，她便鼓勵學生模仿古代織工，到自然界中尋找編制工具。她后來成功開創了一番事業，成為了諾爾等高端設計品牌的織物供應商。

德裔設計師范德羅曾是包豪斯學校的建筑系主任。他于1938年搬到美國，在芝加哥創立了阿莫理工學院，即伊利諾伊理工學院的前身。他在建筑界一如既往的成功，曾設計了許多標志性建筑，如芝加哥外的范斯沃斯住宅（1945年～1950年），以及紐約的西格拉姆大廈（1954年～1958年）等。

戰后，格羅皮烏斯與貝魯斯齊、埃梅里·羅斯家族建筑設計公司一起，共同設計了紐約泛美大廈（1960年～1963年）。1964年，他加入了建筑師合作協會（TAC）。該協會成立于馬薩諸塞州的劍橋市，繼承了包豪斯學校團隊合作的熱情。珀爾思在《包豪斯的西進》中寫道：“設計過程中，協會要求所有成員參與討論，循序漸進，給予批評和建議。”

來到美國后，格羅皮烏斯和妻子伊瑟一直居住在馬薩諸塞州，直到1969年去世。房子是自己設計的，1938年建成。 1955年，在給普里查德的信中，伊瑟回憶了20世紀30年代的倫敦生活讓他們受益：“游覽各個地方，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我們觀察到了不同國家、民族之間的相互聯系;‘草坪路公寓樓讓我們邁出了第一步，至今都令我難以忘懷。”如今，人們將格羅皮烏斯夫妻在林肯市的房子改造成了一個博物館，向這位天才建筑師和他那個圈子中其他非凡的設計師致敬。

（編輯/萊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