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占春
在開寶寺側門入口處,站立著
兩列宋代石雕群,獅子,綿羊
馬,虎,和睦地并立千年
你發現另一種時間磨光的工藝
粗糙的石頭潤澤閃亮,幾乎成為
風中抖動的鬃毛,揚起打著響鼻的面孔
動物柔順的靈魂被經久的歲月磨出
在輕輕地吐出初冬早晨的團團哈氣
這得歸功于孩子們和早已作古的
歷代孩童,他們曾經騎上
這些盤角的綿羊、配鞍的石馬
朝著虛無進發,從一個朝代向下一朝代
孩子們騎上爬下,每一瞬間
都在打磨鉆石一樣的光。時間的消逝
不再磨損,它在經驗世界的身軀上
打磨出一道永恒的亮光,像孩童們
在游戲中,把一種磨損的力量
變成永無終結的耐心的磨出
騎在這些復活的石頭身上
仿佛依然能夠追趕清明上河的集市
在古城老街的一條青石路上
過往的全部歲月坎坷依舊在
被水潑濕的磨光的石板上閃閃發亮
似乎這就是那條路,將通向不朽
(選自本刊2019年第一期“首推詩人”欄目)
蘇野品讀:
一首飽含君子之風的詩歌,低聲部的敘述,沉穩的語調,感受性的細節,人世的氣息,感性和理性的中和與勻注:詩歌平衡木上的完美制衡。詩歌以寬廣的時間尺度觀照和省思日常經驗,從已見之物推演、躍遷至未見之物,它由石雕群“粗糙的石頭潤澤閃亮”,想象一代又一代游戲的孩童騎上爬下,“打磨鉆石一樣的光”,使石雕們獲得呼吸的能力和“柔順的靈魂”,進而指明:“時間的消逝/不再磨損,它在經驗世界的身軀上/打磨出一道永恒的亮光,像孩童們//在游戲中,把一種磨損的力量/變成永無終結的耐心的磨出”,游戲的孩童賦予過去和石雕以不朽,而時間則自我糾偏,完成增殖和救贖。在這點上,此詩印證了詩人自己的表述:詩歌通過“對細節的主題化和對偶然境遇的語境化處理”,“重新組織了經驗與意義的關聯方式”,提供了“一種微觀的認知方式”和“意義實踐的隱喻圖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