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末的時候,各個工廠公司都休息,我雖不用陪他們拜訪合作伙伴做商業翻譯,但還是陪同著兩位德國客人游覽上海。周六,庫納特先生執意要去拜訪一間上海的寺院,寺院的名稱他說不上來,只知道里面有一座非常著名的佛像。我問了酒店的服務臺,又問了酒店外的出租車司機,他們說應該是普陀區的玉佛禪寺。到了寺廟門口,庫納特先生說沒錯,就是這里。進入寺廟,他在每間殿里都會請上三炷高香,虔誠地敬上。玉佛樓內,一座將近兩米高的釋迦牟尼像由整塊玉石雕刻而成,雙目微睜,表情安詳。庫納特先生雙手合十放在胸前拜了拜,然后掏出一張百元大鈔放進了旁邊的功德箱里。我好奇地問他是不是佛教徒,他說:“不,我是基督徒。但現在人在中國,和中國做生意,還是希望能得到中國神靈的保佑吧。”
他這個基督徒自然不會忘記心中的上帝。周日上午,他帶著我和尤利安乘出租來到沐恩堂——一座由紅磚砌筑的小型教堂,這還是我第一次在中國的教堂做禮拜。教堂內部不大,只有百余個座位。這里是身在上海的德國基督徒每周聚會的地方,身披黑袍的牧師來自漢堡,大約三四十名信徒來自德國各地。讀完《圣經》,唱過贊美詩,牧師低頭為大家祈禱:“身在中國的兄弟姐妹,很多人在工作或學習中會感到迷茫,不知道是不是還要繼續在這個古老的國度里生活,亦或是返回家鄉。我在這里為你們祈禱,仁慈的上帝,請賜予大家保持內心寧靜的力量,我們相信你永遠與我們同在。阿門!”我也將十指交叉緊握在一起,閉著眼低頭聆聽牧師的禱告——人在異鄉都常常會感到困惑不安,無論是德國人在中國,還是中國人在德國。
蘇州的W廠是庫納特先生S公司的第一個中國合作伙伴,也是目前他最大的供應商,到現在已經有七年多的合作經歷了。走進W廠,一樁白色的五層大樓頗有氣勢地立在廠區中央。吳廠長戴一副金邊眼鏡,長得人高馬大,像迎接老朋友一樣熱情地將我們領進他的辦公室里。“怎么樣,這次來中國還順利嗎?要不要我給你們重新訂一家更好的酒店?”庫納特先生搖搖頭說謝謝一切都好。“看我的辦公室是不是又有變化了?”吳廠長一邊撫摩著他的棕色真皮沙發一邊得意地說,“這套家具是我今年年初新買的,是你們德國的產品。”我翻譯給庫納特先生,他只是微笑著點點頭。“來來,給你們介紹一下我去年新聘請來的儀表專家一一葉工。”吳廠長指了指坐在他旁邊不遠處的一位五十多歲的先生,這位專家個子不高,身穿灰色的工作制服,話不多。“他可是我花了大價錢才從臺灣請來的。葉工給我們廠設計了一套儀表檢測系統,既精準又經濟。他還帶領著一支研發團隊,專門研發更準確更靈敏的智能儀表元件。”吳廠長的語氣里滿是自豪。
白色大樓最下面三層是生產車間,車間寬敞明亮,地板上鋪著透亮的白色瓷磚,墻壁粉刷得潔白如新,工人們身穿統一的灰色工作制服,認真地擺弄著手中的儀表零件。一切的一切都顯得干凈整齊,井井有條。吳廠長介紹說他的工廠里現在有一百多名工人,尤利安睜大眼睛不斷張望,口中不斷重復著:“真不敢相信,太難以置信了。”他讓我翻譯給吳廠長:“五年前我跟我的父親來參觀過您的工廠,當時還沒有這座白樓,生產車間是一個黑暗簡陋的大棚,大概只有十幾名工人。沒想到今天您的工廠發展到如此規模,各方面條件得到了這么大的提高。短短五年的時間,這里的變化讓我敬佩不已。”吳廠長微微一笑,得意又充滿自信:“我們廠就是一直在強調創新,創新,再創新。只要是對工廠有益處的新的創造,我們不計較成本,而且充分利用互聯網帶來的銷售和市場上的變化,快速與世界接軌,并且爭取走到世界的前沿。”
離開W廠時,吳廠長將兩個小方盒子遞到庫納特父子二人手里。尤利安輕輕打開,里面是一串晶瑩溫潤的珍珠項鏈。“這是本地的自產珍珠,小小禮物,不成敬意,代我問候你們的妻子、女朋友。”吳廠長滿臉笑容地說,“下次把你們的家人都帶來,我帶你們一起好好逛逛蘇州,肯定給你們安排最好的酒店。”庫納特父子連聲道謝。吳廠長為人豪爽,最后一天開著他的寶馬往返三百多公里,親自將我們從蘇州送到上海虹橋機場。
坐在返回德國的飛機上,庫納特先生對我說:“每年我都會來一次中國,每次我都能看到很多不一樣的變化。W廠就是一個例子,不滿足于在傳統制造業中的成績,不斷地開拓創新,努力成為高端制造企業,我想這也是吳廠長能夠獲得成功的原因。如今的世界經濟已經完全離不開中國了,德國必須與中國更密切地合作。當然,目前中國的經濟發展還很不均衡,但我相信,中國的發展代表著世界的未來,也引領著世界的未來。”我點點頭。老先生繼續說:“很高興這次你陪同我們來中國,我們大家都圓滿并開心地完成了任務,謝謝你!”他的目光真誠而深邃。
回到德國不久之后,我換了一份工作,不再有機會當陪同翻譯了,與庫納特一家的聯系也慢慢地少了。直到兩年后我與德國的男友新婚,我們收到一張賀卡一一“祝賀一個新的‘中德合作項目的啟動”,底下的署名是庫納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