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云天
七點,手中的雕塑未完成。街邊大廈因前夜的酒醉,未能在傍晚拉下最后一縷夜幕,或是猖狂的人類用霓虹與玫瑰悄悄威脅?俘虜這墮落的黑暗。而沒有完成任務的人,像我。總會受到雨夜責罰。
百葉窗吝嗇地透光,人還剩下半身,黏土已凝結成塊。只能遺棄,也可重新粉碎、鍛打這堅硬、簡易、冷漠,始終僅有一個表情的殘缺軀體。沉默,藝術的塑造者和藝術,面對不完美命運的既定,都只得沉默。
如同把守城市每一扇窗的少年,像史詩里的年輕盜匪埋伏在梧桐樹林,密談首次高昂的突襲。等候他們的,卻總是破碎的高腳杯和刺骨的夜風舔舐。每一個比喻,都只會是古老文字的衰落。
黃昏無處可歸,化作一只長尾松鼠從鑰匙孔鉆進家門,盤踞于燈上冒充殘存的光。所有人都假裝一位等待晚餐和末班公交的紳士,進人家門的卻只有得體的鑰匙。無事,我也只愛聽血管里的那輕輕的上鎖聲。
雨中啜泣的城市,石頭在黑夜里醞釀。建筑群即一座岑寂墓園,埋葬的,亮燈稀疏的,是刻著青春和遠方的墓志銘。被淋濕的,只有高墻上被圈養的背影。放逐,只有我的雕塑和默默行走的我能終獲自由。
無數房間構筑的巨大落地窗,床頭的一面雕花古鏡,儲藏每個黎明與深夜。卻收集不了手中的傘滴落的仲夏陰雨。黑暗,又使這夜晚和闃然更加遲緩。每一處踏向黑暗的腳印、暖昧的腳注,都會是一場雨。
城市的風都有骨架,今夜與天空皆工巧。
而我,希望做個原始人。
躲藏在黑暗的洞穴和夜,用彩色顏料融化成小提琴的弦,再以珍珠的名義嵌入貝殼,放進雨夜的中心。
熔煉!
如同藝術館嶄新的大門,面對這松松垮垮的世界。
公園后的背街小巷
老舊破敗的寬口壇子砌成一堵墻。里面有酒殘余,大多是沒有。路過的旅客總愛依次叩擊、輕撫,像醉漢拍打一扇隱于小巷盡頭的矮門,騎士大喊著攻打一座風車。都如壇底走失的積水一般,續寫不知真假的傳奇。
什么種類?來自何方?醞釀多久時長?幾串謎一樣,以深藏的瀲滟作為表達方式的回響。我根據其判斷某年某人儲藏的酒是否仍芳醇如舊,旅人不知憑什么,決斷因敲打而不住顫動的手指停止。
停滯!始終不可推翻這厚厚青苔覆蓋之墻,后面是一處未有人知的深深地窖,一座專送遠方佳釀至京城的驛站,一個適宜月下獨酌的雕欄小亭。一切皆不能知,如同遺忘的陳酒所包裹的歲月。
貪婪地,敲打。是喚醒時間的號角,等酒順壇壁流出,像鄉紳杵在黃土地上的拐杖。這所有的,都是人類最擅長的游戲。
他或它,繼續狠狠敲擊大地。為前行,或打破酒里沉醉的背影,那是一朵善于長刺而非盛開的花。唯有醇厚的酒泄露,重逢,破碎,才可脫離這無盡的尋覓。
決裂,打開!
在夏天雨里彌漫酒香的是否為酒壇,不可知。
無游人踏足,是否存在,連同今日有雨的公園。
都未能知曉。